中東和平展望（上）

本文為美國著名語言學家、「異議份子」Noam Chomsky 二○○一年三月四日在美國俄亥俄州托雷多大學第一屆「馬耶塞．密海爾」講座（Maryse Mikhail Lecture）上的講詞。講座主題「沒有正義就沒有和平；沒有真理就沒有正義。」今天以色列總理夏隆在美國國防部長、軍火販子拉姆斯菲爾德力挺下，用美國的攻擊直升機、坦克肆無忌憚的屠殺巴勒斯坦人，已激起全球正義人士（巴括美國與以色列的猶太人）的怒吼，巴人以血肉築起他們的長城，被夏隆污衊為「恐怖份子」，究竟誰是「恐怖份子」，Chomsky 的講演提供了讀者一個思考方向。編者

謝謝大家。我很高興有這份殊榮來揭開「馬耶塞．密海爾」講座的序幕。我真希望能帶個歡欣的頭，只怕那離實際太遠了。比較務實的做法恐怕還是堅持那句名言：知其不可而為之。

還沒切入正題前，我想先表達幾點看法。第一點要借用宣言封面上那句話：「寧取和平，不要戰爭」。但這不是絕對的標準，我們不免要問，「寧取哪一種和平？」希特勒征服世界後會有和平，卻非我們所樂見的和平。

其次，「中東和平展望」這樣一個題目，要從好幾個方面來看。眼下世上有幾個地方暴力充斥，我特別要對其中三處加以評論。一個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另一個是遭到禁運與轟炸的伊拉克，還有一個是土耳其與庫德族，九○年代侵犯人權最厲害的暴行中，有一樁到今天還沒停止的是土耳其對庫德族人犯下的。當然還有其他不少問題，如伊朗在中東的角色問題，放眼望去，全球隨處可見嚴厲的鎮壓，對人權的侵犯，及其他種種暴行。可以說，中東和平的問題牽涉不少層面。

最後，也就是我要說的第三點，是美國在這類事件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其實在我提及的四個案例中，美國都扮演了這樣的角色。然而，管他角色有多重要，我們所以會予以關切，原因無他，不過在於我們可以直接施加影響罷了。其他各造，我們或許會表示遺憾，但不能有所作為。這是擺在眼前的現實，或者說眼前會有這樣的現實。這點有必要加以強調，因為一般人不承認。別人有罪，一般人總是眼睛睜得大大的，表示遺憾，對自己的錯，要不就視而不見，要不就否認。說得更確切些，看事情時，盡可能不要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要主導話題，自身的責任提都不讓提，或者更確切的說，只能從單方面提：即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別人的罪行。比方說，總是別人犯罪時，針對所謂「人道干預的兩難」，過去幾年，即有大量的，簡直可說是汗牛充棟的文獻在討論，其中不乏一般的和學術上的討論。但幾乎看不到一個字談另一個更重要的議題，即在重大犯罪的共犯結構中，我們要不要退出？實際上沒什麼兩難，只是有扇非緊閉不可的窗戶，否則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場面，就會呈現在我們這些不該看到的人的眼裡。

對這樣一個重大議題，何以能成功的避而不談，值得玩味，但為了繼續現在談論的題目，我不得不將它擱在一邊，而只作點背景提示。我必須補充一句，這種叫人鄙視的態度不限於此時此地，各種文明中都有。歷史上，今天在別的地方，這種現象普遍存在，我看很難找到例外的情況。這不是人類可愛的一面，但它有這一面。

先看看我手邊的實例，就從伊拉克談起。談到對伊拉克的「禁運」，一定得認真探討伊拉克是恐怖罪犯呢，還是像那些對當地情況相當熟悉的人所指控的，「禁運」是場名副其實的「種族滅絕」？在這些人中，特別要提到聯合國方案的協調人丹尼斯．哈立代（Denis Halliday），這位受人敬重的聯合國官員，因被迫從事他所謂的「種族滅絕行動」而辭職抗議，他的繼任人漢斯．封．史波奈（Hansvon Sponeck）也以同樣理由辭職。毫無疑問，禁運鞏固了海珊，害慘了人民。而即使瞭解到這一層，我們還得照樣禁運。結果就是這樣，對此沒有什麼人會有異議。

有人提出義正辭嚴的說詞，值得密切注意，我以為它讓我們看清自己。為禁運辯護中最乾脆的論點是前美國國務卿阿爾布萊特（Madeleine Albright）提出的。大家應該記得，數年前她在全國電視台被問及殺了五十萬伊拉克兒童後作何感想。她不否認這是事實。用她的話說，她同意那是「高昂的代價」，但接著說「我們認為值得」，就這樣結束了討論。這是何等重大的事，我們卻看到這樣的反應，不能不叫人眼界大開。評論是她下的，反應是我們做出的，瞧瞧我們是如何反應的。

第二個常見的說詞：全是海珊的錯。這說不通的。就算這樣的指控屬實，是海珊的錯，得到的結論卻是我們必須幫助他殘害平民，鞏固他的統治。既說是他的錯又說不得不繼續幫忙，在邏輯上是什麼話，值得注意。

第三個論點，起碼還屬實，即海珊是個惡魔。聽聽布萊爾、克林頓、阿爾布萊特或任何一位對此發表看法的人的說法，他們一再強調海珊這樣的魔王，不能容他在位，因此禁運有其必要。他甚至犯下令人髮指的暴行，用毒氣殘殺庫德族人，運用大規模殺傷武器對付自己同胞。這些都是事實，但遺漏了幾個字：「在我們支持下」（WITH OUR SUPPORT）。不錯，他「在我們支持下」犯下令人髮指的暴行－－用毒氣與化學戰劑對付自己同胞。儘管這樣，我們還在支持他，他仍然是個不錯的朋友、貿易夥伴和盟友，從我們的反應就可以看出，我們不在乎他那令人髮指的暴行。各位不妨做個嘗試，在主流媒體的所有評論中，看看有沒有一家會用WITH OUR SUPPORT那三個字。我要各位自己去找答案，然而答案卻明擺在眼前，我可以馬上告訴你們──找不到一家。這多少讓我們瞭解我們自己，瞭解這究竟是為什麼。

另一項關於他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的說法湊巧也是真的。通常我們總是說，由於他有製造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危險，所以不容他在位。沒錯，但同樣沒錯的是過去他比現在給我們的威脅更大時，正是我們蓄意提供他製造大規模殺傷武器的方法。因此這樣的說法也就有些站不住腳了。

第四種說法是海珊威脅到中東地區的國家。在他勢力所及的地方，對任何人，無疑他都是個嚴重的威脅，就如同在美國支持和參與下，他犯下平生最嚴重的罪行。其實他今天的勢力範圍比以前小多了，拿美國轟炸那天來說，這個區域中國家的態度，即足以說明他們是認同這一說法的。

幾種說法全在這兒了，都要求我們必須用更全面的禁運來鞏固海珊，折磨人民。今天擺在大家面前的有兩大任務：一是想辦法做點事，別忘了是美國搞成這個樣子的，因此我們可以做點事。其次是理解，設法理解真正的動機，因為目前已提出來的動機太離譜了，說不通的。

另一方面，我不願低估這種威脅。伊拉克和海珊的威脅，確有值得注意的充份理由，而在我們協助營造這種威脅的時期，有值得我們注意的更充份理由，不過這不會改變今天有今天的理由的情況。一般說來，我們有理由關切中東地區極端的暴力與毀滅傾向。這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看法，譬如，克林頓時代負責備「戰略指揮中心」的李．巴特勒（Lee Butler）就特別提到過。「戰略指揮中心」是美國最高軍事機構，負責核戰略，有權使用核武。巴將軍說：

「在我們稱為中東的地區，仇恨鼎沸，危險萬狀，要是有一個國家聲稱握有核武，可能有數百枚，就足以掀起核武競賽了。」

要不就發展其他大規模殺傷武器嚇阻，無疑這有可能帶來恐怖的後果。巴將軍說的沒錯。而加入些其他因素，如那個國家的超級保鑣，自允為「不理性，嗜報復」，揚言一旦受到挑釁，馬上會訴諸極端的暴力，包括對非核武國家率先使用核武，恐怖的後果就更可能出現。我引用的是克林頓政府高層的企畫案，這些案子當時在總統命令下執行。這些材料都是公開的，誰要想瞭解我們自己，誰想瞭解為什麼有那樣多國家這樣怕我們，不妨去找來看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