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黨有責任提出國家發展方向

陳水扁總統的「統合論」之評析

胡全威
(廈門大學台灣研究所)


一、序 言

陳水扁總統在民國八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跨世紀談話》中,提出「從兩岸經貿與文化的統合開始著手,逐步建立兩岸之間的信任,進而共同尋求兩岸永久和平、政治統合的新架構」。

此番「統合論」的談話,在當時曾引發熱烈的討論。傾向統一者,著眼於要求陳總統進一步落實,提出具體的政策;傾向獨立者,則區分統合與統一的不同,強調統合只是一種過程,獨立仍是選項。

統合論在當時可稱得上是「統合各表」,許多政治人物是「不滿意但能接受」,民調則顯示有高達六成四的民眾贊成陳總統此項說法。

然而,事隔一年多,大家對於統合論關心的熱情漸漸退去,大家隱約還記得有這樣的政策,可是也不清楚實際內涵,更不知道政府到底做了些什麼。多半只以為經貿統合還沒做好,所以政治統合始終遠在天邊。

今年五月初,陳總統在其就職兩週年之際,針對兩岸關係,又展開一連串談話,其中最受矚目,是在金門大膽島與媒體主管的談話。這項被稱為《大膽宣言》的談話,除了揭示「兩岸三通勢必走的一條路」,其中再度提到「兩岸關係的正常化必須是從經貿關係正常化開始做起,兩岸政治統合的第一步必須從經貿及文化的統合開始著手,這個政策目標不會退縮也不會改變」。

雖為舊話重提,但是再次讓大家知道,陳總統的統合論主張仍然持續。

筆者認為在陳總統任期已過半之際,正可以其「統合論」之主張,從理論上與實務上進行反省,以作為檢討兩年多來民進黨政府的大陸政策。

二、陳總統的「統合論」

在陳總統的正式講詞中,最早出現「統合」,並進一步解釋統合的意涵,是在民亞三十九年六月十六日應「歐洲商務協會」致詞時,陳總統提出「根據本人的觀察,歐洲統合有幾項特色」:

(一)統合的動機來自於避免戰爭;

(二)統合系採取自願而非強迫性方式;

(三)統合系以經濟為起點,循序漸進邁向其他領域;

(四)統合必須尊重各國主權平等原則。

以後見之明來看,這可以看做陳總統提出統合論的伏筆,也算是目前最清楚呈現陳總統所認為的統合論內涵之說辭。

此外,若追溯更早的源頭,陳總統曾表示其「統合論」並非新創,而是前總統李登輝就曾提出。陳總統在其《世紀首航》一書中指出:「事實上,『統合論』不是我最先提出來的,一九九九年七月九日,李前總統在接受『德國之音』訪問時,談到所謂『特殊兩國論』,就提出『兩岸應先從制度的統合,再進到政治的統合』(一一二頁)。

因此,從此脈絡來看,「統合論」正是立基於「兩國論」,先確立「分立」的現狀(statusquo),然後再尋求進一步的「統合」。陳總統自己即說:「『統合論』是在台灣已經確定主體性的基礎之上,跨出一大步來談兩岸長久互動關係,尋找一個未來兩岸互動的方向。」(《世紀首航》,一一二~三頁)。

此外,據報載,陳總統在跨世紀演講詞中之所以提出「統合」一詞,主要是受到中央研究院李遠哲院長的影響。李遠哲向陳總統推薦南華大學亞太研究所所長張亞中的「統合」主張(其專書《兩岸統合論》台北:生智),並替陳總統向蔡英文等官員解釋兩岸「經貿、文化、政治」的三階段統合論述。若此說屬實,李遠哲院長至少在此一宣示上,扮演關鍵的角色。

由於民進黨人士,尤其是獨派團體對於陳總統所提「統合論」多有疑慮。因此陳總統後來在與獨派團體會談時,再次解釋他所謂的「統合論」,他除了強調「統」不是統一,而只是演進的過程,凝聚國內的共識,至於統合論的結果是什麼,陳總統表示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此,統合論就「政策宣示」而言,其目的在作為盡量容納統、獨立場的框架:對統派而言,統合提供一個願景;對獨派而言,統合論提供一個確立分離的事實,以及漫長的不確定過程。至於「政策落實」而言,這是一個可以隨時添加內容、自我解釋的「變色龍」,好處是可以隨著民意作調整,壞處則是容易失信於民,民眾不知道政府的真正政策為何?

其實,統合論或說陳總統的大陸政策,除了國家定位上頗具爭議外,最大的問題是策略上的模糊與反覆,讓民眾不清楚未來的發展。

統合論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例子,在提出之初,眾所矚目,議論紛紛,事隔一年多,多數人不清楚這項政策是否依然持續存在,後續的動作為何?具體的政策是什麼?甚至,陳總統是否還是很認真的對此項政策繼續作說明?若我們純從陳總統後續的談話中,來理解「統合論」的內涵,我們可以發現一般人的疑慮與不解是有道理的。

當我們從陳總統民國八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到九十一年六月四日,這一年半來的演講、祝詞中,談及「兩岸」的文稿中共計有八十八篇,而只有七篇演講詞中談到「政治統合」,以百分比來說,僅佔百分之七點九。若我們仔細看其中內容,可以發現此七篇談及統合的演講稿,大抵仍是以最早的跨世紀談話中內容為主,完全沒有任何多加說明,也沒有具體的政策說明。從未具體論及經貿統合、文化統合、政治統合的實施步驟。

因此,的確讓人懷疑此項政策宣示是否真心主張,或者只是聊備一格,作為選舉考量的一種策略主張而已。

三、陳總統「統合論」之檢討

若從過程與結果而論,黃偉鋒指出「統合」重點在於是一個正在進行的過程,而不是「終局狀態」,這是以確定方向換取不確定的結果。對於中共而言,因為是朝向統一的方向;對於台灣而言,終局狀態的不確定,保障台灣的利益。石之瑜與陳學聖則撰文指出,不應先確定統一的終局,這樣中共會以此不斷作要脅,而應該是以「承認一中」確立立場,化解敵意,至於統一與否,則是有待雙方整合的過程。

王啟明從歐洲整合歷程的分析得到的啟示,也贊成兩岸應由經濟領域的合作關係進行整合的契機,而王啟明具體的指出,從「現有的機制為基礎,逐步擴大至相同領域中的其他範疇」,其引經濟學者貝拉薩(BelaBelassa)所提的不同程度的經貿統合,依統合程度分別為「自由貿易區」、「關稅同盟」、「共同市場」、「經濟同盟」、「全面的經濟整合」。因此,最初步的階段是「自由貿易區」,由於兩岸貿易頻繁,金馬目前已經在推行小三通,所以在這既有的架構下,在金馬推動兩岸的「自由貿易區」,藉由局部的經濟整合開展,累積互動的經驗與交流,之後再外溢出,擴大到台灣與大陸之間(《海峽兩岸的整合契機

從政治與經濟互動的關係而論,柳金財則從現實主義的角度,指出統合論這一種自由主義派的觀點,過分高估經濟決定政治的力量,況且兩岸目前對彼此的定位尚有爭議,政治絕對會反過來主導經濟。而且如果兩岸經貿日益專業化、分工化,彼此相互依存(台灣的經濟高度依存大陸),那麼將會使台灣國家主權喪失(TheLossofNationalSovereignty)。亦即兩岸的經濟整合將會造成雙方的政治關係更脆弱(二○○一柳金財《共和國》,十九期)。有論者從歐盟的的整合經驗,指出市場整合不必然與政治統合是連動關係,亦即陳總統所言先經貿、文化統合,後政治統合的程序並非有步驟上的正當性。「歐盟整合經驗的每一個步驟皆涉及高度政治爭議的制度性整合,而非單純市場驅動的功能性經濟整合。換言之,擱置政治爭議是歐盟功能性整合得以成功之前提,而非其後果。因此兩岸若欲倣傚歐盟模式來解決政治爭議則是本末倒置的想法。」

四、小 結

持平而論,筆者認為統合論作為國內統獨爭議上的最大公約數,某種程度上的模糊是政策的必然考量。因此,當陳總統拋出此一風向球,讓國內藉由公共輿論的激盪,藉由多方的對話,慢慢找出可行的方向。因此,此項政策的提出,筆者認為是值得肯定的。不過從事後的發展,陳總統除了偶爾提及之外,似乎缺乏真正落實的決心。

不可否認,此項政策的具體落實,會造成許多重大爭議,譬如開放「八吋經圓廠」的問題,這個本是純科技、商業、經貿專業的問題,卻能引發軒然大波,甚至街頭遊行。所以,任何朝向統合發展的政策,的確都是高難度的問題,可是,絕不宜只是提出一個工具式的概念,偶而擺出來,這樣容易失信於民,對於政府的政策,只視為政策文宣而已。

其次,對於統合論的實際施行步驟而言,先經貿、文化後政治的策略,乍看之下,的確先避免了高難度的政治議題。但是實際上,政治問題不處理,或找出可能的共識,經貿交流的阻礙將不斷。

而政治問題的解決,首重就是國內能有共識,這也是目前兩岸僵局的我方重要關鍵。民進黨政府以尊重公民自決為由,來決定國家前途,表面上是開放選項,尊重民主決定。實際上,則是「只做不說」朝獨立方向走,而且因為政策上表面上保持中立,卻因此激化統獨立場,各方在為自己的看法辯護,甚至引發族群問題。

過去國民黨時期,是以「有條件的統一」作為國家發展方向,雖然仍有統獨爭議,但是至少提供民眾一個未來方向,作為凝聚共識的基礎。而開放選項的兩岸關係,民眾對未來更加不安,政黨應該要負責任的提出一個方向,讓民眾有所依循,也是凝聚共識的基礎。

如果,統合論就是一個方向,那麼就應認真的貫徹去做,凝聚國內共識,才能有對外整合的實質基礎。否則,再像這兩年多來,民進黨政府在大陸政策上的模糊與搖擺,兩岸關係持續停滯,只會扼殺國內經濟的發展,整體國力將內耗在島內政爭上,不能因應時代趨勢,全球化、經濟整合的潮流,提升國家競爭力,那麼台灣的前途就真正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