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大班的最後一夜

石之瑜
(台大政治系教授)


當前台灣政治氣氛中出現一股焦慮,就是對於歷史敵人消失的恐懼。其結果,連最忠誠的台獨份子都可以當作是統派來對待,這當中比較有名的例子是沈富雄與蕭美琴,後來在民進黨內初選時又波及謝長廷。所謂忠誠台獨份子並非誓死台獨,而是情感上對台獨極為執著,因此抨擊他們是統派,在常識上是說不通的,反而讓人判斷出,台獨基本教義派需要統派作為敵人才能生存,久而久之凡是與自己意見相左的,都看起來像是統派。

這些被誤會的台獨份子無不很生氣,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如果沒有他們自己過去利用基本教義派的囂張氣焰得勝,今天也不會無厘頭的被人家想像成是統派。像蕭美琴,她覺得無辜也就罷了,竟然也開始無厘頭,在電視上大剌剌反對台灣參加二○○八年奧運,認為如果參加的話,台灣選手的獎牌都會算成是中國的,而且領獎的時候會升中國國旗。她如此為了取悅根本不存在的假的基本教義派,其實只會進一步助長他們的氣焰,讓自己將來受害更深。

無論如何,台獨已經進入瘋狂狀態,必須不斷的靠攻擊統派來維繫自己。在大陸已經冷處理兩岸關係的情況下,他們只有不斷捏造統派。這樣的行為在精神病學理不乏案例。在一個臨床的具體案例中,一位堅信父親要謀害自己的女士,用槍打自己的腹部。在醫院急救過程中,她完全不知道是自己的傑作,編製她父親僱用狙擊手從遠方射擊她的故事。由於她對自身的認識,是在被父親壓迫的想像中延續,如果父親不在身邊壓迫她,她只好自己表演壓迫。陳水扁剩下的一年任期,就是如何在沒有被打壓的情況中延續被打壓的故事。自己打自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劇本。

故意要讓世衛否決台灣

台獨要團結台灣,必須有危機;而民進黨要重振,必須與北京對抗。若危機不來,北京也不對抗的話,就只能由自己一方扮演兩角,創造被台灣國名否決的情境,猶如遭到北京入侵的國家安全危機已經發生。於是而有用台灣名義申請加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會員的大戰略。

現在結果出爐,申請案在議程階段就果然遭到美國在內的主要國家否決。之所以明知不可能成功卻要嘗試,理論上是為了世衛與北京簽了密約矮化台灣,感到必須故意製造雜音抗議。不過,似乎除了台灣自己聽到,並沒有掀起更多的漣漪。但重點恰恰是台灣自己聽到。

事實上,華府之前就向媒體放話說,擔心此刻如果華府對台灣表現出即使是極些微的認可,台灣都可能會誤判形勢,以為獲得華府無限支持,進而採取激進的政策,故意刺激北京。這其實低估了扁政府的智慧。

這種看似注定失敗的行動其實有助於台灣的團結。國際否定台灣以後,最好有些反對者開始批評。這樣扁政府可以大聲反問,用台灣的名義錯了嗎?於是問題的性質就從可不可能或需不需要,轉變成是反不反對台灣。

就像扁政府拒絕奧運聖火一樣,理由是大陸矮化台灣。如果有人要細說大陸並沒有矮化台灣,因為聖火路線的規劃已經保留兩岸各說各話的彈性空間,所以台北其實是故意滋事,那政府正好可以大聲反問,是誰認為北京沒有矮化台灣?如此,問題性質從有沒有矮化轉變成在不在乎矮化,使批評者對被矮化顯得不以為意。然而,這樣的混戰已發生多次,未必還能動員選民,何況世衛也是老議題,不具備新鮮感。基本教義派深知不會成功,又未必能鼓噪起來。對這樣的發展事前不會預期不到,可見其中目的絕不是要激起統獨的辯論,或繼續分化台灣。

用台灣的名義申請加入世衛失敗,就是台灣做為國家的名義遭到否定,對國人與官員都是很大的士氣打擊。正是這樣,就形成一種嚴重的國家安全危機感。既然國家安全出現危機,自然需要國人捐棄成見,彼此團結,這樣不就創造了總統發動公民投票法律的條件嗎?至於何時公投或要不要公投,大可存乎總統一心。如果有人反對這是國家安全危機,那就等於是反對台灣這個名稱。在野黨最近幫忙自己所提名的二○○八年後選人大登廣告,在廣告中批評民進黨專門製造意識形態或個人身份信仰的假議題,以為這樣可以是先消毒,就擋住意識形態攻勢。

但面臨台灣被世衛否定,在野黨能說這是假議題嗎?只要不斷地質問,我們是不是台灣?台灣為什麼不應該成為國名?當台灣被否定的時候算不算國家安全危機?這時在野黨若說不算,就立刻被想像成為台灣的敵人。過去台北在需要團結的時候常故意刺激北京,讓北京大動作,然後轉移之為提升內部凝聚的助力。如今北京不再回應,則團結國人必須靠自己。故製造讓自己挨打的情境,且愈公開愈痛就愈好。簡言之,台灣只要忍住小痛自己拿頭撞牆,那不必北京出手,就可以培養同仇敵愾的愛國心。這是執意用台灣名義申請世衛會員的深層戰略。

三立電視台的屠殺畫面

三立台假造國軍二二八屠殺畫面,之前遭新仇舊恨聯手抨擊。日昨新聞局果然從眾如流,認定三立未能履約。但三立頗為無辜。因為新聞本是一種選擇性呈現,無真假可言;甚至不過是統治階層遂行意志的工具,三立為統一思想而羅編畫面,這種服膺領袖的習慣深植於固有文化中,兩岸皆然,三立自不例外,才會有主持人承認雖然畫面非真,卻又否認造假的主張。

這幾年關於二二八的假報導、假回憶、假資料、假分析、假懺悔、假氣憤、假結論,光是述說故事者本人知情的恐怕就已汗牛充棟,遑論不知情的、信仰的、善意的編織,更不計其數。三立既非第一個捲入,更非第一次捲入。以前沒事,是因為黨內同志過去與三立並肩作戰,對付泛藍,儼然三立功在黨國。如今養虎為患,尾大不掉,釀成同志反目,乃調轉矛頭以三立違反專業相詰,充其量是政治鬥爭,何關真相?

凡統治者,無不需要統一思想,安撫人心。問題在如何勾勒對統治階層有用,且社會能承受的一套歷史故事。想必基本教義派並不介意真假,因為三立導演出內容符合統治階層需要的情節。過去缺乏充分證據說服大家接受這個情節,今有三立願意炮製演出,實是大功一件。且聽三立辯解--播放時需要屠殺畫面才能有效傳達意旨,可見對新聞的導演性質心知肚明。

是否是新聞局撐腰才導致三立肆無忌憚?但就算新聞局不撐腰,三立也難窮究真實,因為根本沒有未經詮釋,未經想像的真資料。充其量,三立只能做到面面俱呈。今天不肯面面俱呈是自以為掌握了黨意,不料記恨三立在民進黨初選中選邊者,公報私仇。

三立事件的性質是資格與意志的問題,不是真假問題,爭的是誰有資格根據統治階層的意志編導。想清楚這點便可預期,既然民進黨內部已經鬥過三立,遲早會把事件發展成泛藍拒絕反省的政治錯誤問題。泛藍得意洋洋戳穿三立,實際上已形同否定台獨的統治故事。藍軍今天任何批判,都會變成明天遭到問罪的證據,而藍軍並不俱備發言資格來面對後續的思想鬥爭。

三立事件與之前TVBS質疑民進黨維護治安不力的錄影帶相比,差別在於TVBS如同藍軍,也不俱備詮釋治安良莠的政治資格。簡言之,即令有資格者如司馬遷寫史記,也得靠史觀羅編。史記與三立的二二八渲染誇大,製造對立相比,他們之間只有技術好壞差別,而主要好壞標準在於能否反映有權者意志與水準。

在統治階層不斷公然編織的環境中,三立順勢而為,竟會因統治階層內哄,而為泛藍所乘,可說人算不如天算。但好在只要能咬緊二二八是國軍屠殺台灣人,就憑刻板印象偏藍的NCC,想必不敢施以重懲。

最後一夜的演出

陳水扁在謝長廷勝出後,看似調整步伐,往兩岸和解方向走。恐怕這都是假象。陳水扁的調整讓他與謝長廷靠近,靠近以後就可以進一步約束謝長廷的政策,導致謝長廷對兩岸的一些謀略難以擺脫陳水扁。對陳水扁而言,兩岸對抗才是真正的劇本所在,如果現在與謝長廷對立,憑籍謝長廷的氣勢,想必對自己不利。但只要自己也加入兩岸和解的行列,空喊和解口號而控制和解行動,就可以制約住謝長廷。但在最後,假如選情仍然沒把握的話,兩岸衝突的戲碼還是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