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鬥為本」和「以和為貴」

亞投行震撼彈:歐美應對之真相

李本京
(前淡江大學國際研究學院院長)


前 言

亞投行尚在徵求創始會員國時,澳大利亞大學克里弗公共政策學院研究員艾力克(Andrew Elek)即在2014年9月21日為文倡言亞投行成立之必要。並且認為美國仍不會太遲的成為創始會員國而加入亞投行。事實是艾力克之好意已成畫餅,因為美國壓根就未打算加入此行,並且還刻意阻止日、澳、韓等國加入。

更令人遺憾的是亞投行之成立,揭開了又一系列中美相互抑制的較量。當此行之57位創始會員國正緊鑼密鼓地籌備於明年元旦公開募集會員時,中美關係卻興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攻防之戰。美國發動了所有可以運用之外交關係,來抵制北京因亞投行而在國際關係中可能採摘之紅利。可以想及的是中國也絕非省油之燈。一場因亞投行之突然從天而降,自是捲起了不少塵埃,也引起了不少火花。作為亞投行的創始國,北京在製作亞投行設計圖時,是否即想到此行之成立對當代國際政治而言,絕對是一顆超重量級的震撼彈。

國際關係:制衡與反制衡

此一超級震撼彈具有驚天動地之力,更令人為之注目的是此種制衡及反制衡之外交動作也連串發生,也因而改寫了未來亞洲國際政治走向之藍圖,其重要性自不待言。當前中美雙方互相較勁,也同時予對方以活動空間,未把路線封死。這一制衡與反制衡對立在2015年盛夏前將不會改善,一切爭執有待9月習近平訪美在中美峰會時告一段落。雙方目前之對立現象,將在今秋時節有一明朗之答案。

亞投行成立之經過相當具有戲劇性,最早提議成立此行是在2013年10月,「亞洲太平洋經濟合作組織」(APEC)於印尼巴峇島會議時,習近平所提之議。是時鮮少國家有所注意。誰知一年半後,此一國際金融組織於焉成立。

美國一直到2014年始知事態嚴重,由是而有了一連串之反制行動。也就是說美國之各項反對亞投行之動作就是在反制亞投行之成立。假如此一說法得以成立,那也就是說亞投行之成立,引起這一年來中美間許多相互對立之原因。

亞投行之成立是為了反制世銀及亞銀之美國「金融霸權」行為。筆者竊以為霸權一詞除了某一特定超強以軍力稱雄世界外,也可以金融之影響力稱霸世界。是以「金融霸權」這是當前國際關係之特有現象。美國以其二戰後之世界領袖地位,設立了世銀及亞銀等金融體制,以遂其規範世界金融之活動。然而不論是以政治或是實用立場而言,美國不會眼看此兩國際組織走向衰弱,必要挺身而出,與亞投行一拚。這就是為何美國對亞投行看不順眼之主要原因。

亞投行之吸引力

美國對亞投行非常不能認同,這是因為亞投行之成立得到不少國家認同,也可以說亞投行確實有吸引力,以致創始國即有57國之多。其主因在於世銀及亞銀成立之目的為救貧,非常被動。而亞投行則主動地提出基礎建設,才是當今各國所最需要之建設。

根據「經濟合作開發組織」(OECD)2011年公佈之數字,全球在基礎建設上所需之經費高達50兆美金。而2012至2020年10年間亞洲各國在基礎建設上之經費高達8兆美金。這也就是說目前各國均需要大量之基礎建設基金。而就在此時,亞投行挺身而出,為亞洲各國提供了一個引導基礎建設基金之平台。這就是亞投行最為吸引各國參與之原因。

另外一個吸引各國之原因是,中國以主要參與人之身分,為各國提供了一個未來工作之可行方向。此「一帶一路」所產生各項基礎工程。先進國家可以藉機出口各項機具、技術及資金。而開發中國家則可以得到銀行資金之注入,轉而獲取基礎工程所需之技術及機具。這也就是為何歐洲多個先進國家聞風湧至成為銀行之創始國。

還有一個吸引多國參與之原因是非常現實的,那就是自從華爾街金融危機後,西方國家銀行之現款均有所短缺。世銀也受到影響,其放款之能力自2008年始即緊縮了50%。而私人銀行之放款力道也降低了30%。由是可知,如無亞投行異軍突起,則各國如何能有效完成重大之基礎建設工程。

亞投行並可與「金磚銀行」(BRICS Bank)互通有無,對雙方均有利。金磚五國均為亞投行創始國,成為亞投行之主要成員。這就營造了亞投行有利之氣勢。而北京更刻意將亞投行導向一家有品質之國際銀行,爭取國際評鑑AAA等級。有如此多樣化之特點,自然成為吸引參與國之最大賣點。日相安倍抨擊亞投行,聲稱亞投行之品質有問題,這種潑髒水之不入流手段是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力的。

美國「霸權外交」

美國之「霸權外交」行有多年,尤其在過去25年中,目睹中國國力奮進,而無從抑制,心中必有失落感,然而在冷酷之現實下,又不得不與北京虛與委蛇,故作友好狀。北京清華大學之閻學通教授就認為中美不可能是真朋友,而是「假朋友」。當然也不必將中美之間的關係看得如是之糟糕。不過再怎麼樂觀,這兩國在一起就算剛熱烈握過手,好像也難令人相信他們是真朋友。

亞投行從無到有,在短短的一年半中就成立起來,美國未能預估到北京有此本領,神速地成立了如此重要之國際組織。我們在旁邊看,應該瞭解到美國今天之失落心情。這也就是為何未能看清北京是如何一網將澳、韓、紐等國一起拉了過去。一時之間亂了方寸。除了加、墨等國因與美關係特別外,其他甚多友美國家也都奔向亞投行。這對美國而言,其自尊心當然受到打擊,然而重要的是這亞投行將是否會對美造成傷害,才是華府所最關心。

對美國而言,一向領導制訂國際行為之領頭羊也會面臨挑戰。事實上,北京在14年前主導之「上海合作組織」(簡稱「上合」),當然侵犯到美國主導全球國際組織行為。美國為了中亞四國的敏感地帶,成立了中亞基金會,作為支助中亞各國開發之用,並請曾風雲一時之眾院亞太小組主席索拉茲(Steven Solarze)為董事長,後因反應不理想,無何作為。如今眼看北京擴大「上合」,將印度及巴基斯坦兩國拉了進去。今日成員達到八員,這絕不是美國所能忍的。如今再加上更為國際化之亞投行,美國在心態及行事上均必須有所調整,是以必然會杯葛亞投行。

二戰行將結束時,美國即召開了「布雷登森林(Bretton Woods, New Hampshire)會議」 。其目的在籌組世銀,以作為未來世界各國發展之保護傘。當然此後世界金融體系就在美國一手導演下成立。及後成立亞銀也是美國一手創立,日本乃一傀儡耳。

如今亞投行成立,聲勢過大,美國當然不悅,就這一點而言,是可以理解的,而跟下來的因應方式則很不上路,那就是先勸英、法、澳等友國不要參加,然後再惡言以加。聲言此亞投行可能要先證明是個公開透明的銀行,再言是否參加。這種態度說明了美國是不會參加的。不過世事多變,日後是否仍不參加就不好說了。然而美國不甘心的是,自此之後中國也有能力成立國際組織了。

最令美國擔心的是亞投行帶來之諸項工程,正是先進國夢中所最想得到的。假如某一國預備興建大型基礎建設,多半會找同是亞投行之國家工程團體來投標,如今美國不是會員國,則一定少了很多此類機會。這對美國經濟而言,一定會受暗傷。然而又不願屈就普通會員國身分,當慣了國際政治領袖之美國,當然不可能聽任中國當老大。這對美國而言,面子裡子是無法兼顧的。由此益見「新型大國關係」之不易確立。

歐洲多國支持亞投行

對歐洲國家而言,則沒有這麼多顧忌。這也就是美國左膀右臂之英國,卻身先士卒地跳了進來,成為第一個參加亞投行之重要歐洲國家。如今以觀,可知歐洲多國銀行將多了一群大客戶。第二個考慮是如此重要之國際組織不宜由中國獨自攬去,而不受其他國家之監督。第三個考慮是可找到甚多亞洲開發中國家之重大基礎工程。第四是符合歐洲人之全球化理念,以此衍生而出之「全球化控管」將在亞洲產生正面加分之效能。

有此各項因素,歐洲多國乃湧入亞投行,相反地美國則因僅考量政治因素,由而喪失經濟上獲利之良機,可謂一著敗棋。再加歐洲國家也擔心其自始控制之「國際貨幣基金」(IMF)有英風不再之慮。遂在掌控此單位70多年後,乘著亞投行成立,而思以1+1大於2之理念,與亞投行互通有無,加強IMF之戰鬥力。況且今日參加亞投行非歐洲某一單獨國家之行動,而是來了多個歐洲先進國家,這也代表了歐洲國家心中常在之「多邊參與」之精神,而要積極參與作為亞投行的重要基石之一。

由歐洲國家之參加,證明他們相信此一組織此後一定是以透明、正當、公開的方式來經營。對中國而言,多個歐洲國家參與,證明這些先進國家對亞投行有信心。然而另一方面也警示中國,必須要以公正態度為座右銘,以爭得「國際信譽」。另外一項重要指標是,歐洲國家入亞投行,證明中國不可能一國獨大,像美國對世銀、亞銀那般,換句話說,歐洲國家來亞投行,正好減少中國一國獨大之政治性,這對中國形象有益,也對亞投行有利。

面向世界:不良於行的美式走姿

亞投行之成立予華府極大之警示,其一、這一龐大規模之國際金融機構,怎麼不到兩年就成立了。其二、為何英、法、德、澳、韓等國爭相加入。其三、亞投行成立後,世銀、亞銀及IMF等美式國際銀行體系會否因而走向下坡路。這些問題是必須要有答案的,然而冒出的答案卻不見得會讓山姆大叔開心。這是因為美國政府本身有所不是,才有這些問題,也是因為美國不夠瞭解今日國際社會之真實面貌所致,仍以冷戰時期老大哥之姿態主導國際政治將注定失敗。

首先要看一看歷史上美國在國際政治上的失敗篇章還真是不少。最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一戰結束,美國因內部黨爭而未參加「國際聯盟」,失去參與戰後國際社會重整工作。二戰將結束時,1945年2月的雅爾達會議,更是因為小羅斯福重病與會(4月即逝世),而完全同意史達林之亞洲論述,造成中國內戰。再近一點看,70、80年代參院外委會主席赫姆斯(Jesse Helms)特別厭惡聯合國,令致美國經常拖欠應交聯合國之年費。這種個人影響美國在國際社會上之表現,不時出現在歷史長河中。

而今日美國又犯了此一重症,這就是未能詳實審視當代國際情勢,仍處在20年前高居世界盟主之態勢。最清楚的例子就是一直未將IMF有關會員投票權之分配重新盤整,以符合當前之國際情勢。這是因為國會之阻力,部分議員拒絕面對現實,未能將北京及其他新興國之權利及義務作出公正之分配。IMF之 祕書長拉格德(Christine Lagarde)多次向華府反映,然而仍僅作小幅調整。殊不知這樣作,對新興國家是不起作用的。於是一旦籌備亞投行,參與者就熱心支持。如包容新興國家眾多之G20就有14國參加。在創始國中亞洲國家為34個,歐洲國家有18個,東協10個,金磚五國盡皆參加,還有其他非、南美、大洋洲5國,創始國共57個。這就說明了美國已無力控管國際政治。

由此可知,華府在國際上之領導力已逐漸下滑,然而仍百般嘗試抑制中國之發展。如批評北京之南海建島事。最引人注意的是美國極力拉攏安倍,令其作代言人,再扛起太陽旗作打手。安倍也盡力演出,十分配合。就在2015年7月16日在日本眾院通過了安保相關法案,儘管超過一半民意反對,然而仍予強行通過。美國立即發表恭喜之聲,毫不掩飾其企圖。

結 語

亞投行之成立使得中美2013年6月7日習歐於加州舉行之「莊園會」及2014年11月於北京舉行之「瀛台會」所孕出的「好哥們」關係形象成為泡影。自2015年始,雙方在國際政治舞台上,雖未到舞刀弄槍之地步,卻也摩拳擦掌,文宣論戰。由此可看到雙方對亞投行確是相當有意見。華府知名之「國際戰略及事務研究中心」(CSIS),對美國面對亞投行之無力反應,深不以為然,此一研究中心與美國政府有密切關係,而發表了一篇批評華府之文章,其所言自然有所本。也坐實坊間多認為美國儘管表面上冷靜以對,實際上已然採取與亞投行不相來往之決定。

G7諸國除加拿大外均參與亞投行一事,可知美國無力改變友國之外交政策了。這對華府而言可謂一大打擊。於是只好幫助日本恢復軍國主義。這一偏執作法,對美國則是有害無益。因為這與美國的維護世界和平之形象大有距離。令人更為遺憾的事,華府官方明知日本民眾約有八成反對新的安保法,而美官方卻佔在安倍立場,與大多數日本民眾唱對台。這在美國外交史上,卻是不多見的。

亞投行已然正式成立,美國無力阻止這一趨勢。在歐、美不同調之步伐下,美國良計不在。如仍以抵制中國作為杯葛亞投行之手段恐最終仍會失敗。這一切抵制也許到2015年9月習近平國事訪問華府,中美關係始得有所改進。以歐巴馬在外交政策上之多變個性,也許9月後中美關係再度走向祥和,因為美國迄今在南海問題上之評論並未完全停止。雖然日本一面倒的加強其「美日防衛合作指針」之深度。然而也未將中國嚇倒。也許這時候美國決策者也該深思中美兩國關係究是應「鬥」為本,還是以「和」為貴。真實的面相是:大國關係是脫不了相互制衡的,只是制衡的深度及手段是可以調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