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資本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

希臘啟示錄

程珊
(資深媒體工作者)


金融海嘯後再次拯救銀行

為了延長償債期和再獲860億歐元的借貸,經過17個小時的談判,希臘被迫接受德國所開出的撙節條件。在媒體渲染和斷章取義下,現在的希臘成了負面教材,沒有人敢期待他頂上的「天空好希臘!」

歐盟國家內支持德國立場和運作希臘退出歐元區的勢力,除了保守反動勢力外,以銀行體系為主的金融遊說團體才是背後最大的動力。尤其是德、法兩國的銀行體系。

諷刺的是,2007年,全球金融海嘯時,德、法兩國的金融體系因捲入國際投機炒作中,遭海嘯沖垮,波及兩國的存戶和金融週轉,央求中央政府輸血紓困,全民無法做主而被迫買單,金融體系得以生存並繼續進行資本主義全球化的遊戲。

六年來,歐盟借貸給希臘的錢大多數來自德、法兩國銀行,金融體系成為希臘的債權人,這個借貸結構基本違反歐盟的精神,更與創立歐元區的基本原則背道而馳。梅克爾堅持不能免除債務,那是因為希臘的債務90%來自德、法銀行,希臘必須還債給德、法兩國的銀行,那不是對希臘紓困,而是拯救銀行,再次拯救銀行!

歐盟強國指責希臘政府放任逃漏稅。錯!全球富國逃漏稅制度比希臘還「健全」得多了。自2007年金融海嘯之後,富裕國家才發現必須極力修補,防阻逃漏稅,從而催促「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改革稅制。可是當世界其他國家要求在聯合國監督下成立金融稅制改革委員會時,富裕國家全力阻止,因為當新的制度建立後,立刻會影響所有富裕國家的財政金融結構。

回到歐元區的問題;根據諾貝爾獎得主,美國經濟學家史提格里茲(Joseph Stiglitz)分析,不同國家或區域使用共同貨幣的原則,是為了強化彼此間的經濟合作和政治內聚力,通過經濟共同體的行使走向政治社會的統一。

不同國家或地區使用共同貨幣必須面對「不對稱性的衝擊」,這時唯有團結互助,以同理心同情心擬訂紓困對策,才能共同走出危機。希臘危機是歐元區成立15年來最大的挑戰。

然而,德、法兩國受到金融遊說團體之壓力,梅克爾首要考量是她在國內的政治威信,以至於對希臘提出更嚴苛的紓困條件,甚至被視為「懲罰性」撙節條款,這不僅無法保證希臘會落實執行,而且,整個歐元區會更加撕裂,嚴重的後果還在後頭。

希臘不是個別案例

史提格里茲明白指出,希臘的問題不是個別案例,不能單獨解決,重點在於重新建構國際金融制度和銀行體系。經濟學家坦言,歐盟的組成基礎,本身就有問題,由德、法兩國當龍頭老大,對其他會員國而言,基本上就是立足點的不平等,因為國力強弱互見,易於侵犯其他國家的主權。

五個月前,希臘人民用選票支持齊普拉斯的反撙節政見,這並非希臘民眾有著根深柢固的「白吃午餐」心態,歐元區成立時,要求每個國家的公共赤字不能超過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5%,希臘這個東正教的國家幾世紀來就有社會主義的分配精神,因此公共赤字一直在GDP的6%左右。

國家負擔大量的社會支出,若以此而評斷希臘人民習慣「白吃午餐」,那就是太過於以經濟新自由主義的觀點評斷這個歐洲文明古國了。

任何人只要趨近看,就會明白這六年來希臘人民吃了多少苦頭;來自歐盟的撙節壓力,使得希臘的公共支出減少,企業營運更加困難,失業率攀升,國家越來越窮,國力越來越弱。 若非人民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怎會在希臘公投時,從政治光譜的極右到極左,有志一同向歐盟說「不」呢?

如今,德國提出嚴苛的條件,要求希臘節流再節流,撙節更撙節,必須在2018年將公共赤字降至GDP的3.5%,而同時,希臘還要繳借貸的利息。任何一個「大有為的政府」都達不到德國所訂下的標準。

不必提若非戰勝國同意免除債務,戰敗德國怎麼能從廢墟中站起?若非冷戰時期受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大力支助,戰敗又怎能富裕強大?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時,東西德統一在即,對歐洲經濟共同體帶來極大挑戰。若非當時的歐盟執委會主席德洛爾(Jaques Delors)一心推動成立歐元區,以共同貨幣流通紓解兩德統一的壓力,保障德國的經濟成長。現在根本難以評估全球化洪流裡德意志馬克的價值。

不久前,受到希臘公投大聲說「不」的啟示,法國當代哲學家巴狄厄 (Alain Badiou)預言:「資本主義全球化加上希臘本身結構性的貪腐問題,齊普拉斯上台,無論他有多大的能力,他一旦進入結構中,就難以施展。除非革命才能徹底解決希臘的困境。」

「我們誓死捍衛雅典!」

西班牙在經濟危機下崛起的Podemos(中譯「我們能」)是個借鏡,這個2014年創立的左翼政黨,在歐洲議會選舉時,取得全國8%的選票,其影響力迅速擴增,是歐洲年輕人嚮往的左翼新政黨,Podemos的理念在歐洲發酵,同情希臘處境的年輕人則在歐洲城市示威遊行,聲援希臘的公投說「不」。

德國紓困條件中,要求希臘必須將諸多小島或古蹟私有基金化,這一條最令希臘人民憤怒,「我們誓死捍衛雅典!」你如何想像古希臘神殿落入哪個金控銀行財團手中?如此強硬逼迫希臘的後果,歐元區19國恐怕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希臘從來不是個仰人鼻息的小國,如果受盡「凌辱」還留在歐元區,那是希臘人對歐洲還有一份文化和歷史文明的牽絆。否則,從中國崛起後的國際經濟版圖重劃觀之,希臘的天空依舊蔚藍藍。

在這恐怖主義盛行的年代,在這移民流動順暢的年代,在這金磚四國崛起的年代,希臘除了歐盟沒有其他出路嗎?

錯了。當梅克爾總理強硬要求希臘「就範」時,當齊普拉斯在17小時的談判後,被迫接受紓困條件時,全世界不少經濟學家和國際關係專家都背脊發涼。

絕大多數的經濟學家認為,只有減輕或免除希臘的借貸,才能讓這個地中海國家走出困境。所有的國際關係專家都認定,德國的冷血嚴厲斷了歐盟自己的後路。

一旦被掐住咽喉的希臘為了求生而轉向時,國際地緣政治將產生新的變局;希臘可以重新結盟的夥伴包括俄羅斯、中國、巴西、中東國家、巴爾幹國家,甚至歷史仇敵土耳其,都可能在利益結合下捐棄過往,共同挑戰歐盟。

進入21世紀後,隨著歐盟東擴至波蘭邊界的輝煌氣勢,土耳其積極申請加入歐盟,卻一再受阻,法國前總統季斯卡明白指出,歐盟是基督教文明的世界,另外,有關人權等民主化的門檻明顯擋住土耳其入盟的腳步。2005年9月土耳其入盟談判時,土耳其前外長艾多根(今日總理)在布魯塞爾受盡歐盟國家的歧視與挑釁,其受辱程度和今天的齊普拉斯不相上下。 土耳其屢次受挫,最後心灰意冷轉念回歸伊斯蘭後,歐盟也開始嚐到苦果;如今的伊斯坦堡是歐洲公民進入伊斯蘭國度的轉運站,土耳其成了中東阿拉伯國家的前哨。博斯普魯斯海峽連接黑海和地中海,這讓土耳其和俄羅斯的關係更加緊密。

困境中的希臘,會不會變成明天的土耳其呢?歐盟國家豈能不擔心!

對抗金融資本,希臘是個起點

法國總統歐蘭德日前藉慶祝歐盟執委會前主席德勒爾90大壽的機會投書法國《星期日周報》(JDD),他首先讚揚德勒爾從1970年代起為籌組歐盟而奮鬥了數十年,並重申創立歐盟的宗旨,也說明成立歐元區是藉由經濟共同體達到歐洲整體的相融團結。

法國總統話鋒一轉直指希臘危機,他強調不能讓希臘離開歐元區,這是法國從頭到尾堅定的主張。然而,希臘的問題該如何解決呢?法國總統提議成立歐元區的「共同政府」編列預算和訂定稅制,並由歐元區的國會監督,以達到民主的控管。

法國總統試圖從更大的體制建構解除希臘危機,是否可行,現在仍言之過早。但希臘問題絕非只是歐盟內部的問題。這是一場反撙節和金融資本主義之間的戰鬥。 就像遠久的過去,希臘是個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