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在美、俄間的「安倍外交」

一、「溫泉外交」日、俄仍未冰釋前嫌

2016年12月14日，安倍在家鄉山口縣長門市終於盼到俄羅斯總統普丁來訪。2013年安倍首相首訪俄京莫斯科後，兩度在索契與普丁會談，更於9月初，藉出席於海參崴舉行的第二屆東方經濟論壇，四度「普安會」。相對安倍頻頻登門造訪，普丁回訪日本，因克里米亞問題所造成的俄國與美、歐的交惡，延宕多時。

綜觀當前東北亞各國的合縱連橫，即可了解犬牙交錯的國際關係迥異於冷戰的兩極構造。在中、俄形成戰略協調關係的同時，即見日、中、韓峰會恢復每年定期舉行的常態及日、俄啟動西伯利亞地區的能源及經濟合作的一籃子計劃，尋求「北方四島」爭端解決及戰後和平條約簽訂的可能途徑。安倍首相在日《日蘇共同宣言》生效60週年之際，實現俄國總統普丁的到訪，加速日、俄和解進程。安倍表示，在「新思路」下，看見具體推動日、俄談判的路徑，對此感到有把握。

在安倍佈局全球的「俯瞰地球儀外交」非僅抱牢美國，因應中國再興，日本調整冷戰時期於日本北面屯駐重兵抵禦蘇聯的部署，將防衛重心南移。為日本的安全利益，需力阻中、俄的戰略接近，以避免南、北兩端受敵，陷入顧此失彼的窘境。安倍試圖經濟先行，打開對俄關係，特在內閣中增設「俄羅斯經濟領域合作擔當相」，任命經濟產業相世耕弘成兼任。內閣設置以推動個別國家經濟合作之閣僚，此為首例，亦見安倍首相發展日俄關係的企圖心。

戰後，除日、俄「北方四島」領土爭端外，美國對日外交的牽制亦限制日俄關係的發展。在俄舉行的第三次「安普會」上，普丁直言，儘管有美國壓力，日本朋友仍在努力維持對俄關係。在戰後的日本外交中，對俄關係始終受制於美國。因此，在美國大選年及政黨輪替，政權交接的權力空檔，無暇對日本指手劃腳之際，為日俄關係改善爭取一段時日，安倍首相遂於普丁訪日事上達陣，接軌東京「地球儀外交」與莫斯科「東望外交」，為安倍推進「自立外交」創造條件。

此外，美國候任總統川普試圖倒轉乾坤，緩解美俄對立關係，建構美俄親和關係，更加速將日本往俄國方向推，俄國成為日本調整對美關係的重要槓桿。在日中關係不睦，美俄關係可能改善的現實下，在日俄關係發展上，安倍受制於普丁。有別於1958年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畔接見赫魯雪夫的羞辱，安倍在故鄉湯本溫泉「大谷山莊」的楓紅美景下，將普丁奉為上賓，試圖「以心傳心」，建立深情厚誼，打開「北方四島」僵局，在《日蘇共同宣言》60週年之際，推進戰後以來懸而未決的和平條約，實現其父親安倍晉太郎外相未竟之夙願。

然而，溫泉與安倍家鄉父老的熱情不足以柔軟普丁的心，「溫泉外交」難以克盡全功。俄國媒體認為普丁的日本行乃莫斯科的外交勝利，因俄方未對「北方領土」問題作出讓步，即獲得來自日本三千億日圓的經濟合作大禮。日本一改過去以「北方領土」解決為前提的經濟合作立場，安倍的對俄外交顯然以經濟先行，而日本亦淪為普丁打開美、歐經濟制裁，緩解國際孤立的敲門磚，其間透露著安倍對川普上台後，美俄關係改善的焦慮。

在東京日俄首腦會談中，日本具體落實安倍5月在俄羅斯索契舉行的首腦會談中提出的八項經濟合作計劃，通過日本國際協力銀行（JBIC）與俄羅斯直接投資基金（RDIF）成立一千億日元規模的共同基金；國際協力銀行將面向北極圈亞馬爾半島的液化天然氣（LNG）開發計劃與歐洲的金融機構聯合實施約10億歐元的協調融資；瑞穗銀行和三井住友銀行也將對俄羅斯國有能源公司俄羅斯天然氣公司（Gazprom）實施約八億歐元的協調融資；三井物產將獲得俄羅斯國有電力巨頭俄羅斯水電集團（Rus Hydro）的股份，雙方亦同意在北方四島共同推進包括漁業在內的共同經濟活動，並擴大1992年以來實施的無簽證人員交流。安倍認為，八項經濟合作計劃作為建立信賴關係的「新思路」之一。然而，普丁冀望安倍能實現「獨立於美國的外交」，普丁意在離間因克里米亞問題而對俄羅斯經濟制裁的美國、歐盟及日本。俄國外交部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指出，普丁倡議重啟日、俄「外長暨防長會談」（2+2會談）， 安倍對此表示同意。俄羅斯此舉向美國展示將與日本在安保領域對話，意在制約「美日同盟」，此將使視「美日同盟」為外交及安保政策基石的日本對俄讓步存在風險。

二、日、俄關係發展的制約

當前亞太國際政治之結構，具有高度的變動性，不僅南海爭端、朝核危機難解，川普主政後，「再平衡」戰略轉軌，美國亞太政策未明，韓國總統朴槿惠遭國會彈劾，難以從「親信門」危機中，全身而退，韓國總統大選意外的提前開跑，在在牽動日、中、俄、韓的互動，使詭譎多變的東北亞情勢，更添變數。日本憂心東北亞出現「權力的空白」，使安倍首相改善日韓關係的成果付諸東流，為年來美韓同盟的重新定錨投下不可測的變數。

其中，敏感的日、韓達成的慰安婦問題「最終不可逆」的和解協議及刻正洽簽中之日、韓《軍事情報保護協定》（GSOMIA）恐招致國會及在野黨的強力杯葛，使日韓關係回到原點，美國在韓國部署「薩德」（THAAD）系統的進程亦可能因崔順實的介入疑雲而生變，反對黨領袖要求朴槿惠重新評估部署「薩德」，甚至建議公投，「薩德」系統在朝鮮半島的前途充滿變數。美、日、韓合作逆退，不僅是北韓，亦將有利於中國大陸。《日本經濟新聞》評論指出，因「倒朴」所衍生的東北亞「權力空白」可能因中國大陸及北韓的相關作為，擴大權力平衡的變化，而有動搖區域穩定之虞。日本外務省官員更直言，「倒朴」將可能成為觸動「東亞不穩定的骨牌效應」的扳機。對日本而言，若成功拉攏俄羅斯，在變局中，外交的選擇會增多。

然而，安倍深知日本無力平息黑海怒濤，亦非牽動美、中、歐國際政治板塊運動的決定性力量。在歐巴馬總統「跛鴨效應」顯現，川普新政府外交動向未明之際，安倍僅能以「平衡性的預防外交」應對。形勢比人強，川普任命普丁摰友狄勒森（Rex Tillerson）出任國務卿，意味推動對俄和解的可能，此打亂安倍藉經濟促動「北方領土」談判的外交佈局。安倍須承認，若美、俄接近，日本對俄戰略空間將更形窄化，屆時「北方領土」談判恐困難重重。日本須宛如1972年因應「尼克森震撼」般，掌握先機，與莫斯科交好，但這回不同的是對手換成較中國更難纏的戰勝國俄國。誠如普丁所言，日本應放棄早日解決「北方領土」問題的想法。惟安倍仍不放棄，計劃於來年開春再赴俄羅斯，力拚突破「北方四島」主權爭端的僵局，在對俄外交上扳回一城。

此外，川普上台後，能否扭轉戰後以來的美俄關係，與普丁共謀國際爭端的解決不無疑問。其中，普丁對美國主導的飛彈防禦系統仍難以釋懷，美、俄在歐洲、中東及中亞地區的國家利益實踐能否琴瑟和鳴，且不與美國的傳統盟邦—歐盟及英國的對俄外交齟齬，更為川普的挑戰，此在在侷限安倍對俄關係的開展。

追求「脫戰後」的安倍首相，除尋求防衛上的鬆綁外，「自立外交」的實現為另一道艱鉅的政治課題，此不僅是保守派的悲願，更為現實中，擺正與美日關係，極大化日本國家利益之所在，惟成敗繫於日本的對「中」及對俄外交。在變動中的東亞國際政治中，拘泥於冷戰思維的「親美抗中」恐貽誤台灣的外交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