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與爭議：放大鏡下之真川普

集爭議於一身的川普在美國歷史上定會留名。擁護他的被「遺忘的一群」，或是恨他入骨的「東部菁英」，均將對他永誌不忘。有人認為他的言行接地氣，有人卻堅信他沒有「總統樣」。總的來說，他鐵定在美國近代史上是一個「人物」。他對萬般事物均有成見，人們對他也看法不一。川普當選世界第一強國總統，就是一個響得不能再響的起身炮，而他在任內不到兩年已是世上最不一樣的國家領導人。得罪盟邦，樹立敵國，渾然忘卻他是世界領頭羊的地位，這位除了會炒房、開賭場及玩弄法律逃稅致富外，鮮少任何有關值得一提的經歷。總的來說，川普確是一個有爭議的傳奇人物。

他的政治傳奇始自2015年初宣佈競選總統時起，在當時之情況下，川普敢宣佈競選，足證他有膽識，然而在起步之始，卻被多數共和黨人看衰，以致他很難找到足夠的能者來參加競選團隊。曾擔任川普競選總幹事之李萬度斯基（Corey Lewandowski）即明白地說出川普當時是一介政治素人。有為之士衡量他勝算太小，而發生團隊人員不夠之窘境。在其描寫選舉年川普活動之專書Let Trump Be Trump: The Inside Story of His Rise to the Presidency中（英文的「王牌」與「川普」的名字同為trump，此書意為「讓川普成為王牌」，副題是「他躍為總統的內幕」）對此現象有生動之描寫，有些名氣之競選高手多尋找可能出線之人，在待遇微薄下，助選人們多為尋找明主而努力，不會為一個政治素人賣命。

在這樣絕對不利之環境中，川普能先踢倒共和黨眾多知名之候選人，再擊倒希拉蕊登上寶座，絕對是當代史上最大之傳奇。川普在2017年元月20日上任後，即挾其勝利餘威，作出許多不同一般政治人物之所為。獨樹旗幟，成為當今沒有「總統樣」之總統。這樣子一位號稱傳奇人物之世界領袖，上任不久就變本加厲地伸拳踢腿，改變美式政治傳統，還自動退出多項國際組織，成為當今反對自由貿易、鄙視全球化、污辱盟友之另類世界領袖，展現出他確是一個百分百具爭議性之傳奇人物。

美國每四年大選必是大事一樁，記者或作家當然不會放棄這一大好時機，於是就大選作主題寫作一番。2016年大選奇峰迭起，是以為此次大選出的專書不在少數。其中以前述之李萬度斯基與川普關係密切，並曾任川普之競選團隊重要成員，他描述2016年大選時之種種最為入骨。他在書中詳實分析大選初期未為人們看好，風言冷語，盡多唱衰之音，他也提到，由於川普個性孤癖，不易與人相處，也是團隊隊長久久無人出任之主因。

另外一本由湯馬斯．雷克（Thomas Lake）寫的Unprecedented: The Election That Changed Everything（聞所未聞：一場選舉後什麼都變了）由紐約之Melcher Media於2016年出版，這本書在大選結束後即付梓，可謂迅速至極。書中透露川普在2015年底即受到選民關注，以致共和黨其他多位選將均不敢輕忽也不敢得罪他。也就因此，一到2016年春大選開始，川普即展開衝刺，最後在是年夏獲得共和黨提名。雷克深信其他共和黨候選人未能聯合阻擋川普而終致失敗。川普為此則豪情地說他的參選在於「製造一項運動」，這話也有幾分真實性。希拉蕊則在選後說「大選令美國分裂」，可謂一針見血。川普時代於焉誕生，國際關係也由而生變。

今日各國國際關係研究人員可能正一頭栽進研究川普。如果要與川普打交道，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是必須瞭解的。美國的學者，尤其是心理學家們更希望探測到川普有何種心態之內心世界。於是耶魯大學遂在2017年4月20日召開了著名之耶魯研討會（Yale Conference），邀請20餘位心理學家及學者彙整27篇專論出了一本書。期盼能以這些不尋常之論文透析出川普言與行之特性。此書編者為該校教授李斑蒂（Bandy Lee），書名《川普這個可怕案例：27位精神科醫生和心理健康專家診斷一位總統》（The Dangerous Case of Donald Trump: 27 Psychiatrists and Mental Health Experts Assess a President），紐約書商St. Martin's Press於2017年發行，該書厚340頁。由於這些文章多為醫學論文，故讀時甚為費力，然而由於內容紮實，所以也確實值得仔細一讀。

從各篇專題論文中可以看出川普在心態及心理上有著偏離正常之顯示，並有「精神創傷」跡象。作者認為川普之心理及心態均有偏差表現。其中尤以病態的自戀（pathological narcissim）較為嚴重。例如他在大庭廣眾間會突然自稱其最為聰明，最會賺錢，最有領導力等自吹自擂的說法，這種表現就會伸展為「妄想症」，也有「反社會心態」，最終就表現在他的「極端享樂主義」上。例如他的紐約住宅全是金色裝飾及傢俱。

由於川普在心理及心態有著如許多之異樣特性，專家們即診斷，他對社會是有害的，因為川普缺少同理心的「非人文思維」。例如川普在與他人談判時（或商談時）多用極具侵略性或粗魯方式迫人就範。他又慣用「抹黑戰術」令對方不知所措。總而言之，像川普這樣集各項異樣行為、動作於一身的人還真不多。他講話喜好誇大，如他與馬雲、郭台銘、孫正義等大咖見面後，即用「最棒」來形容這些貴客。已離職之發言人史派瑟（Sean Spicer）在其2018年6月出版之回憶錄中即稱川普有此習慣。在這本名為The Briefing: Politics, The Press, And the President（簡報：政治、媒體與總統）書中有詳盡之描寫，看完此書，你一定會覺得川普可能有雙重人格。由於這本書是作者對前任老闆的描述，故文詞相當溫和，未對川普做任何攻擊。

在李斑蒂主編的書中，專家們對川普的心態多有獨到的研究心得，綜合各項不同分析，可知川普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他有自誇、自傲、自戀傾向。事實上，世人有此類性格者不在少數，只是川普更為誇張的行為，令他在芸芸眾生中特別不同，觀諸他在白宮不到兩年，身邊高級幕僚經常遭撤換，成了白宮人事變遷最頻繁的紀錄保持者。

他的自負與自信讓他對任何人多缺乏尊敬與友善之心，例如他對昔日紐曼（Omarosa Manigault Newman）出書《顛三倒四：川普親信話說其白宮》（Unhinged：An Insider’s Account of the Trump White House）（2018年8月由紐約之Gallery出版）很是不滿。因為紐曼是被「趕」出白宮的。這位侍候川普達15年之非裔女士最後與川普決裂，筆下當然對川普不客氣，一怒之下，川普稱紐曼為「下等狗」。這種行為就是他的「霸凌行為」之表現。他對墨西哥非法移民更以霸凌語氣直指他們是「吸毒者、犯罪者、賣淫者，……」，如果稍加注意，可看到他在語言上狂言狂語。一國元首如此言行，在國際間是鮮少看到的。

李斑蒂主編的這本書中有一章特別令筆者感到有如挖到寶的感覺，是托尼．施瓦茨（Tony Schwartz）寫的專論，他就是《為商之道》（The Art of the Deal）一書之捉刀人。他為川普撰寫此書，約在兩年寫作期間與川普常相左右，以便捕捉其身影。而這篇近身記述價值特高，施瓦茨對川普沒有什麼好話。對真川普，文中有生動描述，本文值得一讀，定當對川普有深一層之認識。

施瓦茨認為川普政策是有跡可循的，如對華貿易戰，他在2016年競選時就大聲喊過。有人或說川普行事不可測，其實並非如此。如果仔細翻閱在2016年川普之國內外政策時，就知他有備而來。事實是川普與他國因應時，多採攻擊態式，以獲取主動權，然後再以語言暴力，取得話語權。例如攻擊中國一直在貿易上對美不公，多說幾遍，人們也就相信了。川普在與他國商議時，多有敵意，也多有言多必失之處。不過川普對此缺失是不放在心上的。人們也常引用數據或資訊仔細審視，發現他多半放出不實傳言，妙的是這一招他常用，對方要辯也辯不過他。他堅信談判時一定要勝，否則就會失敗，他有信心與他國一對一談，這樣可以避免他國聯合抵抗，在《為商之道》書中，川普只舉他談判勝利之紀錄，全書看不到有他失敗之紀錄。

川普在2016年大選時以「愛哭的小孩」被害者姿態博取同情，對內政而言，他認為歐巴馬之「歐式健保」解決不了問題，還衍生諸多難題。對外交關係而言，則說受盡盟國需索。再加上中國賺得太多，這都是國力不足之故。因此一定要強兵整軍，將歐巴馬努力壓低國防預算當作罪魁禍首，換句話說，川普爭的是國際聲望，不能再讓他國任意霸凌。對美國藍領階級而言，這種文宣有其一定吸引力。果然2016年11月大選得到那群被遺忘的選民支持而當選，是以川普就在登基後即採取對內鏟除前任政策，對外則盡是硬話。換句話說，川普的「美國第一」這種冷戰期間宣傳的語句，成了他此後為政之明燈。

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成一代明主，將過去的一切掃地出門。而這也就成了當前美國各級官員反對他之主要原因。因為要推翻「美國價值」，僅存「美國利益」的治國之道，是要拆解美國自二戰後建立之世界秩序。這種天翻地覆式的大改變當然不為眾人接受。聯邦調查局（FBI）前局長柯米（James Brien Comey）就在2018年4月出書《更高的忠誠：真相、謊言和領導力》（A Higher Loyalty: Truth, Lies, and Leadership）。這本書由紐約Elatiron出版後洛陽紙貴受到廣大讀者注意。這本厚289頁之專書結結實實地抨擊了川普。由於作者根據其與川普共事年餘之親身經歷為基礎而撰成之書，是川普無法詆毀的。讀者從書中之記載可看出川普不是在為國工作，而是為了一己在歷史上留名而工作。

作者認為川普從政以來，國家一向奉為之金科玉律之公正、道義及人本為主被丟棄，而對政府公務人員予以「無情傷害」。川普之怪異行為使得屬下工作時有焦慮感，無法因應川普之怪異行為。柯米感到與川普共事是一個危險、不安的經驗。柯米認為川普不守信用，也不尊敬固有制式，常有拆解政治制度之舉動。川普自以為是的習性與官僚體系不適。這其中當然以「不甩體制」最為嚴重。總體而言，川普正在拆解美國政府。

另外一本名為The Nation After Trump: A Guide for the Perplexed, the Disillusioned, the Desperate and the Not-Yet Reported（川普治後的國家：為迷惘、幻滅、絕望等情緒中人作指引）對川普有更為尖銳之抨擊，由E.J. Dionne, JR., Norman J. Ornstein和Thomas E. Mann撰寫，直言美國「不應有這樣之總統」，也否定了川普治國之能力，更認為川普之心理調適能力（psychological capacity）大有問題。認為川普所作所為均在毀滅美國之民主制度。作者認為美國今日為世界盟主，因為美國建立能有效管控之世界秩序，而今美國走向單邊主義，拋棄國際社會，必有不可挽救之後遺症。這本書受自由派媒體力捧，自有其原因。

綜上所論，可知多數專家學者均對川普以拆屋大錘摧毀國家之基礎方針，一頭栽進激進衝撞方式與傳統價值相背，自會引起菁英分子反對之聲浪。國家分裂已是事實，即或當前川普民意尚可，然而後遺症則緩步發酵，美國大眾勢將付出重大代價。而這位心理及心態均異於常人的生意人，尚在爭取歷史上留下永不消失的爭議身影。

川普由於兄長不成器，父親乃調教他「成龍」，果然今天當上世界霸主的總統。然而也正因為他早年得意，養成自大、自傲的習性，時至今日，更是目中無人，隨性而為。於是在政策上就時有「隨意」之表現，也就顯露出他早、午、晚三個面孔之特徵，語云「朝令夕改」就是這般模樣，這種沒「總統樣」的治國方式最令人詬病。而這種不上檯面的習性也就自然地成為作家或記者們出書成文之推力。在2018年上半年出版多本有關川普專書中，以沃爾夫（Michael Wolff）的暢銷書《烈焰與怒火：川普白宮內幕》（Fire and Fury: Inside the Trump White House）最為傳神。作者為知名專欄作家，曾出版過六本有關報導記事的專書，均受到讀者讚賞。是以此書一出版就洛陽紙貴。另一個受人注意的是沃爾夫寫作方式主要以訪問為主，不是僅憑一己主見，故此書值得注意。沃爾夫認為幾乎川普登基初期之主要幕僚多為選戰功臣，善於群眾工作，卻沒有足夠主政能力，再加上派別太多，以致川普的2017年的成績是不及格。

沃爾夫更以相當大篇幅報導了班農（Stephen Bannon）在選戰及擔任白宮首席策士之表現，文中顯示出幕僚們多有私心，眷戀權位。最糟的是川普沒能力主持如許大之一個官僚組織。川普最不及格的兩項：其一沒有重心，常有「隨意」指示，對幕僚意見時有輕視不屑。其二過分注重忠誠度，以致眾人多不敢講實話，本應為國之大臣也多變成唯諾之士。川普確實無治理領導幕僚之能力。這一年的白宮歲月可用「混亂」形容，因為幕僚們多不知該如何向川普進言，因為他是不太聽屬下建言的，也就是幕僚說的愈多川普聽的越少。

文中更揭露川普對中國是有成見的，他曾說出這樣一句話：“China is where Nazi was in 1927-1930”（中國就是1927-1930年間的納粹），所以“China is a hyper-nationist state”（中國是個超誇張的民族主義國家）。拿中國與納粹連在一起，未免太過分了。於是貿易戰一起，他就對中國沒有一句好話，因為在川普心中那一把尺是對中國有先入為主之見的。

文中也提到2017年季辛吉曾向川普提議與中國修好，川普也採納此議，2017年春與習近平在佛州海湖莊園會面，然而因其對華成見太深，故迄今對華政策仍是敵意多於善意。從貿易戰開打以來，川普未曾對華講過一句好話，為今雖然要再開始談判，結果如何，應了hope the best prepare the worst（最好的期望，最壞的打算）這句話。事實上白宮今日之所以混亂，當然與川普行事有關，而川普就是混亂之源頭。本書對這一現象舖陳甚為詳盡。在如此情況下，既或人事一再調整，白宮之「混亂」是不會消失的，沃爾夫指出其中一個亂源就是川普寶貝女兒及女婿。換句話說，川普沒有公事公辦之習性，卻將公私事混為一體，當生意人可以如此，作政壇老大則絕不相宜，因為公私不分的下一步就是人事鬥爭，另外一個「混亂」之源頭是川普以「推特」治國，常在半夜三更在「推」上發表高見或發佈命令。這種治國型態前所曾見，成為「混亂」之一大源頭，因川普「推」了以後，幕僚就必須善後。而此種川普式（Trumpian）言與行就成為今日白宮之正常實境秀，而其公演之劇目就是「混亂」。

前文提到E.J. Dionne, Jr.等針對川普所寫一書即在結論中清楚寫道：川普已經威脅到共和黨之發展。然而共和黨中一部分，卻仍需川普以總統之尊予以奧援，才能持續在政治舞台伸拳踢腿，這就是共和黨之悲哀。作者另外提出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川普矢志拆掉今日國際秩序，那未來美國是離群索居還是另外塑造一個世界秩序。美國大眾與世界公民就應研討如何因應川普，以期維護大家之利益。

看過了這麼多對川普評述的書籍，就會對川普有一層更深的認識，不過筆者還是要介紹一位，那就是以保守言論著稱的前眾院議長金里奇（Newt Gingrich）在書中對川普的看法。可從川普知交之政治言論探測到川普是何樣人，金里奇今年出版之Trump’s America: The Truth About Our Nation’s Great Comeback（川普的美國：讓美國再偉大的真相），由紐約Center Street 出版公司發行。

作者認為美國人應積極從事“Cultural Civil War”（文化內戰），抵抗“...extremely militant Coalition of people (democrats). This is not a time to compromise”（……特別好戰的人群〔民主黨人〕，現在不是妥協的時候）。這句話可看出，川普的政治哥們如金氏，是如此激進極端，居然要對民主黨發起文化內戰。他還聲稱要以“...ending the New World Order”（終結世界新秩序）為職志。

金里奇之如此激進令人不得不搖頭，因為他們這些人都在意識型態大旗下煽動仇恨。要以「文化內戰」來對付異議人士，令人感到可悲。這也就是為何希拉蕊曾說“our nation is more deeply divided than we thought.”（國家的分裂，嚴重到超乎我們想像）。

從川普在族群上不當言論以觀，人們把他與金里奇等人視為種族歧視者，也就不足為奇了，問題是一個對族群有不正當觀念者可以當美國總統，甚至世界領袖嗎？川普是一個生意人，沒有國際關係知識，這是事實。一個沒有國際觀的鎖國主義者，適宜為世界領袖嗎？他對人的偏見，自傲、自大習性，適合作為當今世界秩序的維護者嗎？

川普於欺凌他國，卻又不斷地聲言美國是被害者，然後就理直氣壯地攻擊某個國家，這種策略，套句英國詩人約翰．多恩（John Donne）所說“blame the victim”（責怪受害人），而自己則立於高處，產生一種“fake sense of moral superiority”（假的道德優越感）。川普此種行事邏輯事實是建立在沙堆上，一仔細看，就知他是在玩家家酒。

事實上川普之所以是川普，就在他並不真的在乎道德價值，因為他並不看重基本道德、人格。於是人們對川普之言行就缺乏信心，由是白宮與人民距離更遠，這就應了佛洛依德之名言“There are things that might be true, but you can not afford to believe them”，（有些事可能是真的，但人們卻怎麼也不敢承認）因為川普正常常玩弄「正邪大戰」。人們要瞭解川普究竟是何人，就必須拿起放大鏡，仔細地查看真實的川普究竟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