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斟酌是否撰寫此文之最初一瞬間,因愁此刻中美關係狂風激浪,實難下筆。但聯想到王曉波兄(與毛鑄倫兄)新近離世,既令人惋惜又無從表達哀悼。倏爾執筆疾書,盼以此稿對已去哲人聊表追思悼念之情。亦盼讀者能以同等心情對待之。
自1949年中共政權建立以來,美國與中國間之交惡,一直起起伏伏,未曾中斷。而在交惡過程中,常常虛實難分,偶爾亦有虛過於實之表現。自2010年以來,美中交惡加劇;尤其在川普總統任內為然。除了他上任頭一年半以外,美中交惡之情,越演越烈。已進入一個新冷戰層次。但與以前相較,儘管有質上的差異,仍然常常虛實難分。
川普2016年當選,全得力於他那「讓美國再度偉大」響亮口號。他吹噓要將就業機會帶回美國,以使經濟迅速復甦。儘管主流媒體俱未給予相對的響應,但川普卻能利用社會媒體(諸如推特)當做宣揚他煽動口號的有效工具。取得很多人的共鳴,尤以未曾唸過大學的年輕一代為然。
川普對中國發起貿易戰,是僅從貿易數據上看問題的直覺反應。單拿2017年(川普上任第一年)的雙方貿易數據來看,美國赤字是3,750億美元。這是由於美國從中國進口的總值高達5,060億美元;而中國從美國的進口,只有1,300億美元之數。但對此,有專家認為美國這些赤字是由「結構」性問題導致。譬如美國工資過高,其他經營費用(如保險及律師費用)亦高;再加工會的勢力過強,牽制了生產力無法與中國競爭。可是,川普則一廂情願以為這種一面倒偏向中國的怪現象,均是由於兩大原因:(1)以前歷屆美國總統太過縱容中國,再加(2)川普認為中國貿易行為不公平。所以他要懲罰中國,包括對其進口增加關稅等。
一個很稀奇的插曲,發生在2017年。習近平與川普個別以總統身分先後互訪。習近平於4月走訪川普於其佛羅里達的豪華別墅;而川普則於11月回訪習近平於北京;享受了故宮與傳統中國國宴之盛況款待。事後,川普炫耀他與習近平的友誼私交如漆似蜜。可是,於言猶在耳的次年(2018),川普認為中國暗地干預美國的「期中選舉」;在並未提供證據之情況下,川普翻臉不認人地公開攻擊中國。揚言:「習近平不再是我的摯友;也許他還尊敬我」。可見川普對任何人(或國家)的情節,隨時可因其情緒消長而變更。原來,川普當初極力稱讚習近平的原因,是希望中國能向美國農業州多多採購諸如大豆一類的農產品。因為農業州都是川普競選連任必須依靠的票倉。這一點,事後也從波頓(John Bolton,曾任川普的國家安全顧問)的新書中得到證實。
姑且不論川普的虛構理由,自2018年6月以後,他改弦更張地將兇狠的矛頭轉向中國。其實,真實緣由多半是基於幾項變數的發生(見下),逼得川普對中國看法全盤轉變:由一個原來的貿易對手轉移成足以挑戰美國霸權之勁敵。故原有之貿易戰,逐漸擴展與升等成一個新冷戰的格局。
至少有兩組事件的發展(變數),觸動了川普的敏感神經,導致美國對中國的新冷戰陡然爆發,瞬間演變失控。第一、他警覺中國在2010年以後,已是21世紀地緣經濟時代的大國,足以跟美國在世界舞台上一比高下。而中國的科技發展,譬如5G的領先,也足以掩蓋美國科技一貫領先全球之地位。第二、天災人禍的到臨,為求川普當選連任機會不致受損,非得向外找個「替罪羔羊」以掩蓋自己的薄弱不可。遂而找到中國。詳情見下。
先看第一個變數。根據「國際貨幣基金」(IMF)的計算,如果以(國內)「購買力平價」(即purchasing power parity, PPP)做衡量的辦法來做比較,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將是25兆美元的新高,超過美國的20.4兆美元。另外再看美中兩國各自與盟邦以及自由貿易組合的關係。川普的單邊主義,已離間了美國與歐洲歷來的緊密關聯。外交界人士已公認今天美國與歐洲的關係,是比歷史上任何總統任內都來得低落與反常。
相反的,中國從1975年開始,已經和歐盟建立融洽的雙邊關係。自此之後,雙方開始進行各種合作,中國和歐盟不但已經成為全球重要的經濟體,而且它們共同支持的多邊主義信念,正與川普的單邊主義相反。除此之外,中國的全球化政策,也已爭取到很多「與國」和擴充了自由貿易的管道。譬如於2015年創建的「亞洲基本建設投資銀行」(簡稱亞投行),已有103個國家參加作會員國。另一例是於2013年開始的「一帶一路」項目,也已廣納跨越亞、非、歐三洲78個國家於其行列。此二者,再加由中國發起而設立在「金磚五國」之下的 「新發展銀行」,正好是三項頂尖的「地緣經濟」性質的項目。它們總體內涵的用意,乃在避免與美國「地緣政治」(強調軍事競爭)路線起衝突;冀形成一個不相對稱的摩擦。可惜,美國沒有高人指點。川普反而因此而更加提防中國對美國霸權的威脅。
再看天災人禍因素的影響。雖然新冠肺炎疫情較遲才傳到美國,但到今年3月中旬,美國的案例總數已竄升至世界第一。更嚴重與特殊的還是人禍。5月25日,在明尼阿波利斯市(Miniapolis)一個名叫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黑人,被警察抓住壓在地上窒息而死。不出數日,成千上萬的群眾如流水般注瀉至街頭,發動了高姿態抗爭種族歧視(與警察濫權)的運動,出現在美國的23州、涵蓋了30多個大小城市。
面對如此天災人禍的夾攻,川普感到極大壓力。在人禍方面的種族歧視,因最早由來可追溯至美國獨立以前英屬北美的歷史時代,故而無法怪罪川普。反而是新冠病毒在美國迅速氾濫成災的責任,難以推卸。不但美國疫情傳布之速度與感染率之高居全球之最;而死亡率也是全球之冠。正如《紐約時報》指出,川普在看見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國出現的頭兩個月中,毫無戒備。等到疫情傳布嚴重後,美國連急需的口罩與幫助醫院病人的呼吸器,全付闕如。自此以後各方民調顯示:大多數美國人認為一切罪過,完全由於川普早期的疏忽;所以他脫不了干係。慣於信口開河的川普,掉轉頭來卻一口咬定中國須擔負「散布」病毒「罪行」之責任;並須付出巨額賠償。
儘管這些強詞奪理的指控毫無依據,但為何一再出自川普總統以及他的高級官員(譬如國務卿蓬佩奧,綽號「胖皮襖」)之口?其中之奧秘,說穿了,均與今年11月美國的總統大選有直接關係。因為川普擔心自己連任機會受損,所以他要以找中國做替罪羔羊來轉移選民的注意力。似此交惡舉動,也是「虛過於實」的例子。
像這種企圖轉移選民注意力的心理與做法,同樣發生在華府對香港新國安法制定(7月1日公佈)的反應。雖然該法之出現,對美國純屬「干卿何事」之列,但除了川普破口批評以外,「胖皮襖」還宣佈美國將因此而終止香港貨品享受以往的特殊關稅禮遇;同時也做出對香港特首林鄭月娥以及其他10名高官拒絕來美簽證的警告。其實,如考慮這些香港官員來美訪問機率的微乎其微,似此表面兇狠的措施,毫無意義。而香港特區政府也已照樣宣佈11名美國官員(包括國會議員)將不受歡迎訪問香港。這樣的交惡,也是應該歸類於「虛過於實」之行列。
除了以上各種美國對華交惡的項目以外,兩國之間還有互相驅逐媒體從業員,關閉彼此總領事館(中國駐休斯敦vs.美國駐成都之總領事館),以及海上艦艇相遇彼此怒目相對的事件等,層出不窮。因限於篇幅,本文無暇兼顧。
總的說來,美中交惡的擴張,已概括了貿易、科技、媒體、國防(軍事),以及外交各個領域。這些,還不包括川普藉玩台灣牌來刺激北京。另外還有美國利用簽證的管制,使得3,000中國大學生被拒於美國門外。在貿易戰中,以上沒有提及的,還有川普要控制中國的「抖音」(Ticktock)與「微信」(WeChat)服務於美國。所以,對這一切困擾與衝突,稱之為新的冷戰,殆不為過。雖然實中也有虛,但一般而言,仍然實多於虛。
由於篇幅的關係,我只想提兩點作為結論。
第一、儘管美國對華的新冷戰牽涉很多領域,我們唯一有把握預測未來輸贏誰屬的領域,恐怕仍是貿易戰。已有統計顯示,雖然美中貿易戰雙方均增加了對方產品的關稅,但美國經濟受損與復甦困難的程度,大大超過中國。根據美國知名的穆迪(Moody)投資評級公司的報告,美國因貿易戰喪失了300,000個就業機會。為了貿易戰的繼續,美國將在2020年底前付出3,160億美元的代價。另外,有人估計經濟的成長率,認為今年中國的經濟將有正4% 的增長;而美國則將是負成長,約-8% 。寫至此正好看到最新資料,中國今年第二季度GDP已有3.2%的增長。
第二、眾所週知,自尼克森以來,美國與中國交往,均希望達到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中國人民因接觸了外界--尤其是看到美國的民主制度--會因而增加他們對民主的渴望,甚至高達一個程度他們會集體棄唾他們的政府與它的共產主義。可是,這次在疫情與美國新冷戰夾攻之下,我們能看到的正好是相反的趨勢。有報告透露,每次國務卿蓬佩奧不擇言辭地惡意攻擊中國,反而促使中國老百姓更積極靠向政府一邊。如果有人質疑這個發現是否準確可靠,且看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的亞希中心在7月9日發表的13年來對「中國人民對政府滿意度」研究的結果。結論是:中國人民對共產黨政府的滿意程度,13年來有增無已。相反的,在美國,自以上弗洛伊德事件以來,美國人民對自己政府的滿意程度,已達歷史的新低。從這些枝枝節節來看,至少有一點引申可以做。即美國越是對中國惡言惡語,甚至對中國發動新冷戰,最終效果只有益使更多的中國人更加自願地擁抱自己的政府。這是莫大的弔詭,也是對美國的諷刺。但它的存在,難以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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