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弔台灣史的古戰場

駁司馬遼太郎

惜時老人


台灣真是無主之地嗎?

謝謝司馬遼太郎的提醒,我們一直生活在無知無識的狀態中。既對國家的歷史,一無所知;又須有人提醒之後,才有所警覺。於是,不得不到史書堆中去查證。

司馬遼太郎說:「台灣除了原住民之外,17世紀以來,一直是海上難民無主之地。正如紀元前的日本列島,是亞洲海上難民的家邦一樣。」

對於紀元前的日本是怎樣情況?我不想深入探討。好像那裡有座徐福墓,據傳說,徐福是一位「方士」,向秦始皇騙了一筆錢,率領了一批童男童女,漂流到日本。若干年前,日本學者還請台灣專家──前歷史博物館館長王宇清先生,做過一番考證,當屬不假。

17世紀,正屬中國清朝鼎盛的時期。日本則有征夷大將軍德川家光下鎖國令,驅逐所有外國人,也禁止日本人出國;只准少數中國和荷蘭商船,進入長崎,長達二百一十九年之久。

1883年,滿清政府派福建水師提督施琅率領戰艦三百艘,從福建沿海出發,先攻下澎湖列島,迫使最後一位延平郡王鄭克塽(鄭成功的孫子)投降。從此,台灣就正式進了中國的版圖。

當時的皇帝(康熙),雄才大略(在位時1662-1722)。1689年與俄羅斯簽訂尼布楚條約,當時鑒於俄人對地圖的重視,便開始留意中國地圖測繪。他規定,先從測量各地的緯度著手。1707年,接受了法國傳教士長誠(Jean Francois Gerbillion)建議,有計畫地進行全國地圖的測繪。

那時,派到台灣來進行測繪工作的,有耶穌會西洋教士三人;他們負責測繪的地區,包括澎湖列島和台灣全島。時間是1714年4月18日至5月20日。其中雷孝思(J.B. Regis)和德瑪諾(J. de Mailla)負責測繪台南以北的地區,馮秉正(R. Minderer)負責測繪台南府城和府城以南。

這項全國測繪的工作於1718年完成,定名為《皇輿全覽》。是中國第一部實測地圖,用銅版鐫刻印刷,藏於內府。並印了一部贈送法國,以酬勞天主教士之功。如果要查這部內府輿圖的真相,在中國北京圖書館,應該可以找到,在法國的史料館中,當也可以找到。(這些史料,散見日人伊能嘉矩的著作《台灣文化志》。)

地圖,是國家領土最有力的證據。司馬遼太郎能夠一手抹殺嗎?司馬遼太郎說:「在明治政府中任職的法國法律家ボワンナ-ド(波瓦索納德)做了以下的報告:「台灣島是無主之國。」這麼容易就相信了嗎?法國,對台灣是有野心的。

司馬遼太郎又說:在這更早之前,美國外交官タウンビントハリス(馮恩贊‧哈里思)到台灣旅遊後,曾給美國總統寫了一份建議書:因為台灣東半部是無主之地,不妨納入美國領土。

是這個歪主意,打動了日本人的心?於是窮凶極惡地要和美國爭這塊土地;那管這塊土地是否已經有了主人!

對原住民下毒手,是當時西方殖民政策的一貫作風!

牡丹社事件的前奏──美艦「羅美號」事件

1867年3月9日,美艦羅美號(Rover)自汕頭開往牛莊中途遇颱風,迷失方向;漂流到台灣南端的七星巖(Vele Rote)觸礁沈沒。船長亨特(Hunt)夫婦及水手等同上小艇,從鬼仔舟龜仔角(洋名Koalut)登陸,全為原住民殺害,僅一華人水手得免,輾轉逃到打狗(今高雄)報官,經駐安平英國領事轉報北京英國公使,通知美國公使蒲安臣(Burlingane),並由安平英領事命停泊在安平港的英艦科爾摩蘭號(Cormorant)馳往肇事地點,查訪有無生存者。這艘軍艦也因受到原住民襲擊,無功而返。

4月,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得(C.W. Le Gendre)奉命率艦來台。擬向原住民頭目交涉自由航權問題,亦遭攻擊。乃轉向在台南的滿清政府交涉,閩浙總督嚴桂下令分巡台灣兵備道吳大廷查覆。吳大廷糊里糊塗地答覆說:「生番之地,不隸中國版圖,難用兵究辦。」這項答覆,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充份表現出清廷官吏不負責任的推托態度。於是,美國政府即命海軍提督拜爾(Bell),率哈特福號(Hartford)與窩明號(Wyoming)二艦,進攻原住民。

6月19日,美軍陸戰隊181人,在鬼仔舟登陸,先由軍艦開炮掩護。原住民潛伏蒼莽巖山之中,以飛鏢、擲石、毒箭、鳥槍應戰。因山路崎嶇,地勢險阻,美軍進退維谷。副艦長馬凱基(A.S. Mackenzie)中箭陣亡,全軍大敗而返。

9月,台灣兵備道吳大廷在清廷指示之下,照會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得,「本國即派文武大員究辦,不必勞客軍。如欲前往觀察,可乘本國輪船前來。」

這時,李仙得乃會同台灣總劉簡青,南路海防兼理番同知王柳莊,率兵前往。李仙得瞭解當時情況:要靠清軍解決問題,恐不可能。乃偕通事(譯員)六人,和原住民頭目卓杞篤(Taketok)面對面交涉,卓杞篤說:「這次殺人事件,肇因於前次全社人口被西洋人殺害。子孫傳承,要為死者報仇。現在仇已經報了,即使外人再有漂泊者,也不會有什麼事情。」於是約定:今後外國船隻,將予以保護。並送還船長亨特夫婦的頭顱。

誰知李仙得取得了這次挫敗的經驗後,竟為日本出兵台灣,寫下了伏筆。

1874年,日本出兵台灣的經過

司馬遼太郎對李登輝總統說:明治7年(1874),在台灣東海岸,曾發生沖繩人被殺事件。……

事情果真是這樣的嗎?

我想:最好先請教一下新任中央研究院張光直副院長,他是研究歷史的;李總統重視社會科學,特向美國哈佛大學借聘。或請教戴國煇教授,他是李總統的好朋友,專攻台灣史;他倆都是有愛國熱忱和學術素養,值得信賴。

據我所知:

1.1871年(中國前清同治十年,日本明治4年)11月,琉球國宮古島的居民69人,因船遇風,漂流至台灣琅嶠附近的八瑤灣,溺死2人,66人登陸,誤入牡丹社,被原住民排灣族人殺死54人,12人脫險,由台灣政府轉送到福州。第二年6月經閩浙總督文煌和福建巡撫王凱泰,職銜奏准,將這12人遣返琉球。

琅嶠為恆春地區的原地名,泛指自鳳山枋寮交界之率芒溪以南之地,原居民為排灣族,據荷蘭人史料記載,傳說中有金礦。據重修鳳山縣志記載:琅嶠地區,有番社18社,牡丹社居其中之一。另據番俗6考,除18社之外,尚有6社,共計24社,與卑南覓社為鄰,清代皆以「生番」稱之。(見《史職》雜誌第八期〔台灣史跡研究中心出版〕。湯熙勇《清代台灣恆春地區漢人的移墾》。)

2.副島種臣,是一位了不起的日本漢學家;他一生最得意的時期,是從明治4年11月到明治6年10月(明治4年還是用舊歷。明治5年11月,改用陽曆)。這時,正是台灣牡丹社事件進行交涉的時期,也是他擔任外務卿的時期。

在副島種臣擔任外務卿時,美國前駐廈門領事李仙得,便是日本外務省的顧問。他們上下其手,緊扼著台灣的脖子!

3.1872年(牡丹社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年)。以明治天皇親政為藉口,誘琉球王子和宰相,到日本朝賀,乘機下詔,以尚泰王為藩王,照會各國公使,聲稱琉球已歸日本(中國不承認,因為琉球是中國屬國)。1873年,日本變本加厲以琉球為沖繩縣。然後,一面向滿清政府,提出抗議,一面於1874年出兵台灣。這些事實和時間,都和司馬遼太郎所說的有出入。如果不是司馬遼太郎認為李總統好欺侮;便是對台灣的史實認識有錯誤。

李總統待朋友太厚道了!這種朋友,可信嗎﹖

4.為了圖謀台灣,日本政府進行了種種安排。

1872年,設置日本駐福州領事館,派遣陸軍少佐樺山資紀、兒玉源太郎(這兩個人的名字,台灣同胞當不生疏,後來都做了台灣總督)等軍人,六月,由日本經北京,轉香港,喬裝商人,再轉福州。八月,從福州搭廣東號輪船,來到台灣。得到淡水英國領事的協助,分頭到台灣各處,查訪民俗,密探防備,並探測沿海水深等等。

當年12月,副島種臣乃向日廷建議:「欲制列國覬覦台灣野心,欲收生番之地於版圖,欲得土地於清廷,欲收中國之民心;此數者,非臣莫屬!」1873年他乘上了新近從英國買來的鐵甲艦(二千多噸的快船),率領了副使柳原前光和顧問李仙得等人,以交換中日條約,慶賀同治大婚親政為藉口,到中國來刺探清廷對屬國(琉球、朝鮮)的態度。為日本出兵台灣和朝鮮鋪路。

5.1874年4月17日,日本派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率兵三千人(一說一萬五千人,確實多少,應當去查檔案),攻打台灣。在社寮澳登陸,殺牡丹社首,降十八社,原住民臨險出擊,日軍不敢輕進。乃設都督府於龜山,辟荒屯田。作久居計。清廷派沈葆楨,統福建舟師,來台查看情形。並派幫辦潘霖,往龜山與西鄉從道理論。見當時的日軍,因被瘧疾侵襲,病兵死亡枕藉,狼狽不堪。

6.由於軍事受阻,日本政府開始緊張,深恐「戰爭慘厲」,以至「全軍覆滅」!乃派大久保利通為全權大臣,仍隨帶李仙得馳往北京交涉;利用英國駐北京公使威綏瑪(Thomas Wade),從中斡旋。沈葆楨電奏:「倭備雖增,倭情漸怯,大久保之來,中情窘急,而故示整暇,我當堅持之。」時清廷正有事於西北,深恐腹背受敵,乃答應先給撫恤銀十萬兩。日軍退後,因在台修道路築房舍。由中國補償銀40萬兩。

7.這次戰役,日軍死傷逾六百人,糜費七百萬,所得償銀五十萬兩,日本論者以為得不償失。但李鴻章以金錢買退日軍,使被困台灣的日軍得以「死裡逃生」,最不該的是妄認日本出兵為「保民義舉」,從此斷送了對琉球的「宗主權」,並助長了日人圖謀台灣的野心,更加熾烈。從此日本軍人的氣焰,一發不可收拾,招致二次大戰後的亡國慘痛!

主持國事的人,可以不研究歷史嗎?

今天,日本軍閥主義又在冀圖復活。謝謝司馬遼太郎給我們的警惕,除了查證史料之外,台灣原住民(排灣族人)不能說不是台灣的主人。請大家一同到四重溪,憑弔石門古戰場,並聽聽他們微弱的聲音,回憶一下當年他們所身受的屈辱。

這才是最有力的見證。

作者年老力衰,所知有限;茲因台灣的主權問題,關係到國民福利與世局安寧,既深且遠。爰就點滴見聞,就正於方家,包括關懷台灣前途的司馬遼太郎先生。

中華民國83年9月24日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