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票源與生俱來之民主」看美國

最近美國有兩組怪象，惡劣之程度史無前例。一是總統教唆親信包圍並傾軋國會；二是社會上暴亂、毆打、槍殺事件層出不窮－－有些牽涉族裔對峙，而有些竟是無緣無故的暴力之突發。由於新冠肺炎疫情蔓延，華裔卻面臨無端的欺凌、毆打、甚至屠殺之遭遇。凡此類案件發生，警察出面維護救援時，亦常遭惡意群眾反目相見，甚或饗以槍擊。

這兩種失控亂象，如要追朔其究竟，幾乎均可歸咎於一人之身，即剛剛敗選後卸任的前總統唐納．川普。這些怪象正是李本京教授巨著探討的主要課題。因其論事深入與透徹，讀者可藉此書的分析，對美國社會與歷來被高度標榜的美式民主，得到更深一層的瞭解。

本書分五部分，環環相扣。雖所談問題廣闊複雜，但因其分析之邏輯嚴密，故而前後一氣呵成。一般其他論者注意力僅由川普究係何人為起點，而本書則兼顧川普之信徒來源為何。有此一問，乃得出「被遺忘的人們」（見下）之浮現。由於這些人的全力支持（再加美國選舉制度「選舉人票」之助），讓川普在2016年大選中脫穎而出，雖在大眾票上輸給對手，但卻幸運當選總統。

要瞭解何為「被遺忘的人們」，我們須認知華盛頓的政治圈一向有所謂的「內圈人」（Insiders）之存在。通常他們都是美東「常春藤」大學出身之菁英。任公職者多半具有此種背景與關聯。而與此內圈無緣的人以及他們的同路人統統屬於「被遺忘的人們」群體之一部分。川普在兩點上深受這個「被遺忘的人們」青睞。

第一、在他競選總統之前從來沒有一天在政府任職，所以他絕不是所謂的華盛頓「內圈人」。第二、他以「使美國再度偉大」與「將就業機會帶回美國」做競選號召。這個響亮呼喚，除了得到很多「愛國」選民的共鳴以外，對那些「被遺忘的人們」也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迴響。因為提起使困境中的美國再度偉大，其中有一個平行的暗語，即要使得那遭受忽略已久的「被遺忘的人們」亦有抬頭發揚的希望。這個暗藏信息，只有那確實被遺忘的人群才能體會與感受。所以在2016年大選中大眾選票的計算，雖然川普輸給對手兩千萬張票（62,984,928對85,853,513。相當於46.1%對48.2%），但他仍然得到六千多萬張的選票。

可見「被遺忘的人們」的票數可觀。而在2020年的大選，雖然川普四年總統任內不但乏善可陳，而且國內失誤（譬如對新冠肺炎疫情控制之失誤，徒然導致更多美國人感染與死亡）再加外交失誤（得罪了所有盟邦與友邦，包括北大西洋公約之會員國在內），但他的大眾票仍然有七千四百多萬張（佔全體票數之46.8%，比四年前還多出了0.7%）。

本書作者妙筆生花，對此現象名之曰「突然，必然」。意即先有川普「突然」之出現，乃造成美國分裂之「必然」後果。當然，後果遠不止此。譬如造成華盛頓四年來史無前例的失序與毫無章法等，皆是不爭之事實。對此我想增加一點個人之觀察：由於川普進駐白宮以前，從未有一天政府工作經驗，所以他總統任內四年經營政府公器，一如他經營自己私人公司的作風。故而一人作主定讞，任意解除與聘僱主要職工，以及朝令夕改等事蹟，正如發生在私人公司一般。猶有甚者，在經營發生故障或錯誤時，就像私人公司的老闆一樣，無須認錯。如能推辭或歸咎於別人，在所不惜；甚至造假扯謊，亦在必行。當然別的生意人老闆並非皆有此等陋習。但川普確是如此。

如扯謊與大言不慚一節，據媒體統計，川普上任後不到兩年已扯謊兩萬多次。我還可以舉兩個實例對此點做一番「與時俱進」：1.為了推卸他處理新冠肺炎疫情不力，川普厚顏將之歸罪於中國，並稱之為「中國病毒」的來襲；鼓勵美國人向中國要求賠償。從此美國的華裔即遭受空前未有的遷怒與仇恨。2.另外一次睜眼說瞎話是在2020年大選結果發表以後，川普不接受拜登當選之事實，反而堅持是自己勝選，只是其勝利被別人偷走了。並且以此理由，下令白宮職員不可辦理政權移交。

李本京教授大作，涉及層面與論述之課題，遠超過美國之分裂與分歧。還深入檢驗破碎的民主。五篇中每篇均有特殊貢獻：頭兩篇交代了川普的淵源與發跡，以及他對美國分裂之責任。再有兩篇論及（主要在川普主政之下）的美國外交理念與策略，以及美中關係－－包括其間的新冷戰。最後一篇，如與其他類似的研究與報導相較，是獨樹一幟，特別值得介紹。

儘管美國標榜的是民主（而且認為是別國均有責任應當模擬的）制度，但並未阻止川普僱用忠於自己的私人來協助他經營政府公器。如「任用女兒與駙馬為顧問。」本書還指出川普用人原則，不外乎以下幾項：

其一是忠於主子；其二內舉不避親；其三強烈支持奉行川普思想者，如班農、波頓等；其四與重鎊金主有關者，如柯恩企業支持的蓬佩奧；其五則是善鬥者，如納瓦羅就是一匹戰狼，對川普則百依百順。

說這是李本京教授在本書特殊的貢獻，是因為他藉此將美國民主的破碎，如同社會的分歧一樣，合盤托出無遺，以饗讀者。更激起吾人對民主做出必要的深思，一反若干崇美人士素來盲從之傾向。

有西方哲學之父的古希臘先賢蘇格拉底對民主有深入的評語。由於民主制度取決於投票選舉，因此他指出民主之優劣乃出於茲。如果選民受過高等教育而且對競選人之選擇有認真的考核，則這樣選出的結果，他名之為「睿智的民主」。但如果選民因為投票之權利與生俱來，故不假思索而輕易取信競選人「花言巧語」之號召，由此投票產生的結果將不堪設想；他稱之為「票源與生俱來之民主」。我們且看近代史之實例，希特勒是吹噓能扭轉德國垂危之經濟的煽動家，因而高票選出，成為德國總理。台灣的陳水扁也是勝選的煽動家。當然，這些只是最顯著的例子。所以，川普以「使美國再度偉大」煽動號召而當選，就不是絕無僅有的例子了。反而是對這些由民主選舉產生的怪異，蘇格拉底在兩千五百年前已有警言相告，值得我們欽佩 。

不過蘇格拉底的現代徒子徒孫，有鑑於川普任職的表現，可以再加一項警語，即美國的民主制度，雖有憲法與修正案作榜樣，可是因為其賦予總統的權柄之高，留下很大的迴旋餘地。再加兩黨對峙與國會對總統制約有限，因此在無原則之如川普者當政，如兼有「被遺忘的人們」之擁護，則盡可置民主於不顧而達到獨裁之事實。這也是讀罷李教授大作後可能得到之「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