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水車與腳踏車的為官年代

政壇大老許水德3月31日病逝，享壽91歲，4月19日公祭，場面盛大，藍綠政要齊聚，還獲蔡英文總統頒發褒揚令，覆蓋國旗、國民黨黨旗，可謂備極哀榮。

去年7月，另一位也是政壇大老的邱創煥辭世，生前交代不發訃聞，不辦公祭，一切從簡，最後僅由國民黨出面治喪，也覆蓋國旗、黨旗，但沒有總統的褒揚令，儀式簡單肅穆，反映他生前簡約樸素風格。

同樣是政壇大老，也都是國民黨籍，身後事待遇卻明顯有別，尤其是總統的褒揚令。若論從政資歷，邱創煥都是在許水德之前，他當過台灣省政府社會處長、內政部長、行政院副院長、代院長、台灣省主席、考試院長、總統府資政等公職，許水德則歷任高雄、台北市長、內政部長、駐日代表、考試院長等職，邱對國家社會的貢獻並不比許差，卻未獲民進黨當局青睞，沒有褒揚令。如果這是蔡英文主動給的，如同頒給郝柏村一樣，外人沒有話說，那是當局的主觀評價與判斷，若是家屬主動要求或透過關係要來的，那就彰顯兩人從政風格確有很大差異。

許水德屬於老派政治人物，典型的國民黨官僚，在政壇上以和為貴，極少政敵，政界都誇他老實誠懇，深受長官器重，甚至是蔣經國時代力捧的「吹台青」型台籍菁英，然則雖然歷任要職，卻沒什麼建樹，也沒有什麼可以令人緬懷的政績，只因長官提拔就「無災無難到公卿」，民間聲望與他的官職不成正比，倒是曾有一句名言「法院都是執政黨開的」，道盡過去威權時代黨政一體的真相，一度成為民進黨揶揄的對象，雖然現在民進黨反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許水德生前最津津樂道他所獨創的「水車哲學」，事實上這也正是他的為官之道。他的說法是「水車要打水上來，一半在水中，一半在空中，如果全部凌空打轉，打不出水來，若全部在水下，也是打不出水來」。因此他認為人生如水車，一定要理想與現實兼顧，努力的踩，腳踏實地才能圓滿。

唯若熟悉他行事風格，其實應該這樣理解：當官要有竅門，一半在水面上，這是看得到的，一半則要在水面下，那是看不到的「眉角」（台語，手腕之意），水面上的許水德是苦讀寒門出身，看起來頗為勵志，水面下的許水德則很有一套伺候長官的功夫。

許水德曾任屏東縣教育局長，當時的縣長張豐緒給他的評語是「人很老實，也很聽話，就是沒什麼擔當，怕負責任！」後來他擔任高雄市政府秘書長，市長楊金欉向孫運璿院長推薦許水德，說他「很配合中央，不像林洋港」，於是孫向蔣經國力薦，接任楊的遺缺，出任官派高雄市長，開始他得意的仕途生涯。

李登輝是真正提拔許水德的貴人，在總統任期內，不次拔擢他出任內政部長、駐日代表、國民黨秘書長和考試院長，達到其從政生涯的高峰。李登輝重用他的原因自然也是「老實、聽話」，一如張豐緒早期對他的評價，也因此許對李是誠心實意地感恩戴德，鞍前馬後，形影不離。一位李登輝的隨扈曾回憶起難忘的一幕：有一次許水德陪同李登輝到新店國史館出席一項活動，李上下車時都由許快步跑來開門，還用手擋住車頂，擔心李碰到頭，動作比隨扈還熟練、標準，這位隨扈不勝感歎：「他簡直要搶我們的飯碗！」

曾任蔣經國總統的侍衛長吳東明中將，有一次順手要拿一件夾克給蔣經國穿，蔣面露不悅，對他說：「這不是你的工作！」，令吳十分尷尬，立刻交給其他身旁的隨扈，蔣這才將夾克穿上。

政府公務人員雖不分高低貴賤，但分官設職，各司其職，不可越俎代庖。以廟堂大臣身分，卻去幹些小廝雜役之事，實在不成體統。

「半山型」的台籍大老連震東，對於為官之道也頗有領悟。他曾告誡後人和部屬，「台灣人要出頭天，必須像騎腳踏車一樣，腳不停的踩，頭不斷地點。」此種為官之道和許水德的水車哲學，道盡官場的現實與無奈。

60年代紅極一時的林金生，曾任嘉義、雲林縣長，後被老蔣拔擢為內政部長、交通部長、考試院副院長等職。據他的小學同學，政治犯黃紀男回憶，林金生之所以為老蔣賞識，源於他早年擔任高雄澄清湖自來水廠廠長時，經常在老蔣到澄清湖度假時，每天特別早起在行館四周打掃，令老蔣印象深刻，後來又得知老蔣愛吃澄清湖的特產水鴨，乃不時提一整籃水鴨北上孝敬老蔣，故而深得老蔣寵信，終至青雲直上。

連震東、林金生都處於老蔣的威權時代，又有省籍地域的限制，台灣人要在政壇立足，確實要有一套取悅外省主子的為官之道，十分不易，似也情有可原。但現在已進入自由民主法治時代，人民是最大頭家，省籍地域藩籬也漸被打破，當官似乎不必再那麼卑躬屈膝，尤其高層政務官更需挺直腰桿，當得有尊嚴一點，也才會讓人民尊敬一點。明乎此，則過去的腳踏車與水車為官哲學，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