踐行愛國初心終生不渝

記憶與文獻中的老保釣周本初

何玉
(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保釣資料收藏研究中心副研究館員)


周本初(1936年1月2日-2021年5月18日)出生於江西新建,1949年10月到台灣,後赴美留學,在美國求學期間,積極投入20世紀70年代海外保釣運動。2007年9月,周本初教授將珍藏了30餘年的「保釣、統運」文獻資料捐贈清華大學圖書館。

周本初參與保釣運動過程中曲折的經歷、堅韌的意志,以及對祖國深沈的愛,都令我們深深感佩。

一、圖書館員記憶中的周本初

猶記第一次見到周本初教授,是2007年9月22日,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貴賓室。21日深夜,韓建明主任、陳傑渝副館長驅車1,000餘公里,帶著72歲的周本初教授和他的12箱保釣資料,從吉林長春趕到清華。22日上午,薛芳渝館長、陳傑渝副館長、周本初教授、台盟中央前副主席吳國禎教授、台灣同學會林路征秘書長一起座談交流,我在旁紀錄。第一印象是周教授的儒雅親和。討論捐贈儀式時,他激動的說,陪著這批資料一路,就像父親送女兒出門;「昨天把資料送到圖書館地下室,就我個人來講,是了了一個很大的心願」,「給我一個儀式,其實在這個儀式裡面,個人的光榮意義很少。我作為一個老保釣的朋友,走進祖國的首都,能有這個儀式,接受這些東西……」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同年11月23日,我給周本初寫信彙報整理工作,提及海峽兩岸交流協會的同學八名參加工作,得到了他的回信與鼓勵。

2008年2月27日,在圖書館貴賓室,我的同事鄭小惠和童慶鈞老師對周本初進行口述史訪談,這是我館保釣口述工作的開端。5月6日,周本初再次來到圖書館,和吳國禎老師一起,把洛杉磯梁漢宗夫婦收藏的保釣資料捐給了我館。

之後跟周本初教授的聯絡,更多的是郵件往來。由於打字的原因,他更喜歡用英文回信。2011年5月26日,圖書館保釣資料收藏研究中心座談會與揭牌儀式舉行,龔忠武先生特地從美國趕來,周本初從吉林寄來他親筆書寫的中心名稱,和龔忠武一起揭牌。之後,周本初很少來圖書館了。2014年12月,我給他寫信彙報保釣資料整理進展,並問候了他和他夫人的身體情況。他回信說,由於帕金森氏症的原因,他們當時居住在兒子周守愚家裡。由於我與保釣相關的人士聯繫較多,經常有台灣同學會的朋友、圖書館的同事問起他的身體狀況,我們也非常關心。最後的一封郵件,大概是2016年元旦。

二、保釣文獻中的周本初

雖然跟周本初見面只有三五次,郵件往來也不到一百封,但是隨著資料整理工作的持續,以及對保釣運動認識的深入,周本初作為保釣群體中的個體,他的形象越來越生動了。

1.歷史意識與歷史使命感

我館第1-12箱保釣資料,資料號開頭「01」至「12」都是周本初多年珍藏。30多年來,他多次搬家,每次都帶著這12箱資料。各種類型的資料混雜在一個紙箱裡,對於當時並不瞭解這個運動的我來講,最初是有些壓力,慢慢的,周本初的筆跡熟悉了起來:有義憤填膺的批注,有指點江山的慷慨激昂,有自辦刊物《奧克拉荷馬釣魚台快訊》、《星火》稿件的手寫版,有代表奧克拉荷馬大學保釣會「致香港當局」、「致香港中國同學」、「致費城天普大學保衛釣魚台分會中國同學」、「致美中西部輪演電影各地負責同學的信」……其中有周本初力透紙背的嚴謹與真性情,他旗幟鮮明地反對「兩個中國」、「一中一台」,促進中國統一。在複印《蔣經國竊國內幕》時,他的批注「流不盡,山河淚;斬不斷,家國根!同胞們,你看了這些是覺得好笑呢?還是痛心呢?」為了讓保釣資料被更多的人閱讀,他在很多刊物的封面上都寫有「請傳閱,勿遺失」。更令我感動的是,他來圖書館的次數不多,每當我發現年代未標注或筆名不可考的資料,他都會耐心地標上年份或真實姓名。

2.保釣朋友眼中的「周大哥」

1971年參加保釣運動時, 周本初同學已35歲,豐富的人生閱歷讓他在保釣群體裡更像一個老大哥。作為中南部奧克拉荷馬大學保釣的聯絡人與骨幹,他的生活非常困難,去外地遊行都需要保釣朋友捐款,可他又經常捐款,只能盡量降低自己在生活上的需求。

在中國統一運動過程中,他以紮實的群眾基礎,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影響力。當時國民黨特務學生們把北美各校園中左派台港學生勢力較大的學校稱為「淪陷區」,他自然希望「淪陷區」越大越好。若在某個校園裡發現一個「進步」同學,他即去信,或打電話鼓勵。長此以往,他的正常實驗工作大部分停頓下來,而收集到各地保釣資料與刊物卻越來越多。張信剛1972年8月給周本初的信中寫道:「今天中國主要問題是台灣問題,故台籍同學的動向很重要。搞統運的朋友一定不能忘記這一點才對。你在這方面很成功,希望有機會和大家談談」。

他跟其他地區保釣熱心同學有許多書信往來,這一封封書信,讓我們看到了「周大哥」的耐心與仁愛。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佛羅里達大學章印波跟他的若干書信往來。從信中可以看到,在面臨畢業與佛大保釣活動發展的十字路口,年輕的章印波同學有掙扎與困惑,周本初就像大哥一樣,幫他條分縷析,分析形勢,介紹工作機會。

他「停課鬧革命」,支持統一,讓國民黨右派學生倍感壓力,甚至被右派學生稱為「周總理」。1976年4月,美國各大學校園報刊紛紛揭發蔣幫「特務」活動。右派刊物《長城》刊登了一篇名為「有心人」的《諾曼所見所聞》,該文對Oklahoma Daily上的“Taiwan Agents on Campus”進行反駁,污衊這是「做了快十年的左派老職業學生,外號『周總理』不甘寂寞的又一笨拙手法」。右派學生決定在最短時間內,至少要出三篇文章反駁。從某種角度上說明周本初在右派學生心目中的分量。

3.對中國毫無保留的愛

在保釣資料裡,有份1973年9月1日周本初委託左招祥大陸尋親的文件。當時他不知道他父親周士冕已於1953年蒙冤去世。周士冕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生,「1937年升任第49師師長,1938年參加徐州會戰,歷任副軍長、軍長等職務。1944年率第27軍參加豫中會戰。抗戰勝利後,調任聯動總部第七補給區司令,西南長官公署政治部主任。」(《中國抗日戰爭人物大辭典》)1950年4月在西藏與沈策等被人民解放軍俘虜,被俘半年內寄過一封家書後音訊全無。周本初尋親的信函輾轉到江西老家,老家的周立新給他回覆了一封措辭尖銳、鬥爭立場鮮明的信函,但這個信函並未影響到他對中國的愛。

愛中國,首先要瞭解中國,瞭解隔絕了20多年的祖國大陸。學習毛澤東思想,組織讀書會,組織電影放映聯絡網,合辦《新中國》雜誌,主辦各種介紹新中國的展覽,諸如此類的活動,他一做就是十年。作為外省人,他同情台灣本省人的遭遇,夫人蔡俊珠是本省人,經常對到美國的本省同學作思想工作。由於參加保釣運動,許多台灣留學生上了國民黨當局的黑名單,護照被吊銷,不准回台灣。周本初自1964年離開台灣到美國留學,30多年後,1995年才第一次返回台灣探親。

4.周本初與奧克拉荷馬保釣會

1971年6月,奧克拉荷馬大學保釣會成立,使得這所大學成了國民黨的「淪陷區」。1971年夏天,他們聯合愛荷華大學、密蘇里大學在堪薩斯大學召開「美國中西部國事會議」,通過決議,主張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席位。與會同學把這個決議交給周本初,由他帶到即將在美國東部布朗大學舉行的「美東討論會」提議。會上,周本初宣讀了在堪薩斯的決議,掌聲四起,「鎂光燈連閃,像在演電影一樣……這就是公開宣佈『造反』!」那一剎那的心情,他37年都未曾忘懷。隨後的密西根國是會議也通過了此一決議。9月在紐約聯合國總部前舉行大規模遊行,他在朋友們資助下前往參加籌備活動。

三、「中國熱」中思考新中國

遊行示威之後,更多的是沉靜下來思考:新中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什麼是社會主義?楊振寧回中國大陸訪問後的巡迴演講,保釣第零團的巡迴演講,尼克森宣佈1972年訪華,中美關係解凍,「中國熱」興起,這些因素都促成各校讀書會或中國研究學社的成立。學習社會主義,研究中國近代史,認識新中國,是這些讀書會的主要任務。奧克拉荷馬大學保釣會也不例外。1972年秋,周本初和保釣戰友們組成類似讀書會的學習小組,系統地學《共產黨宣言》、《國家與革命》、《哥達綱領批判》、《反杜林論》、《怎麼辦》、《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來源和三個組成部分》以及中國近代史。他們還自辦《星火》刊物,介紹各地保釣信息,探討台灣問題。周本初後來回憶,保釣運動的確是「五四運動」的延續,運動的主題是愛國,對中西文化的對比探討,還增加了對體力勞動的尊重,對社會正義與人類平等的關心。吳國禎記得周本初寫過一篇關於留學生「醜陋的面目」,批評留學生們只顧私利、不顧國家民族大義的現象,引起很大震動。

最為保釣前輩們稱道的,是周本初堅韌的「自強不息」精神。當生活陷入困頓時,他的保釣事業並未停止,在朋友們的支持下,窮而彌堅;當學業受阻時,他「曲線救國」,31歲到奧克拉荷馬大學念書,46歲被學校開除,年近55歲拿到博士學位。被學校開除後,為維持生活,他做過研究助理、實驗助教、餐館工、送報工、清潔工等。一家的生活資金來源都指著周夫人,周夫人領的是美國規定的最低工資。在周夫人罹患腦膜炎後,恰逢孩子高中畢業,他被學校開除,甚至完全沒有資金支持孩子學業。在這種情況下,他在學校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繼續頑強地堅持學業。艱難地拿到學位後,他仍然不忘報效祖國,他創立的《光的優勢理論》(相對於傳統的熱激發而言)在全世界引起轟動,為了幫助中國貧窮地區兒童上學,從90年代中期開始,歷任海外中國教育基金會秘書長、理事等,為促進基金會發展做出很大貢獻。退休後,以69歲高齡去吉林大學電子科學與工程學院義務貢獻自己的智慧,組建超導膜的實驗室,培養人才。

寫至此處,我不禁想起魯迅《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中的一段話:「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周本初,正是這樣的中國脊梁。他用自己的一生,踐行保釣運動的初心: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