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定會實現您為國家民族
貢獻的願望

袁壽夔先生逝於今年4月20日，享年59歲。袁先生出身貧苦的台灣眷村，刻苦勵學，陸軍官校畢業後，又在成功大學進修，並前往美國麻州理工學院研究。留美期間適值留美學生「保釣運動」風起雲湧，在思想上受影響，由於他學習成績優異，返台後任教母校陸軍官校，並兼任教職於成功大學，雖身任軍職，常與進步知識份子往來，如柴松林、陳鼓應、陳映真、王曉波等，並同情黨外民主運動，因此，漸漸不見容於軍方，尤其在1979年「美麗島事件」後，只得辦理退役，而攜家前往美國另謀發展。在略有基礎後，即自行組織公司，為大陸與美國的科技交流服務，嘗言「我不是文人，我不會寫文章為國家說話。我學科技，中國需要現代科技，就是我報國的本份」。壽夔兄軍人世家軍人本色，只知一心報國，那知商場爾虞我詐的險惡。他實現了不少把美國科技引進中國的心願，功在國家。但是，卻把自己的財務陷在大陸的「三角債」中，長期被財務糾纏，但為中國引進現代科技，報效國家，至死無怨無悔。此次抱病返台處理業務，似有預感，在美留下遺書，交代女兒，除照顧母親外，並要為中國多盡些心力。聞之令人鼻酸。

在本志創刊伊始，壽夔兄在自己財務拮据下還慷慨捐輸，並言「我支持的不是你們，是中國統一的理想」，而令人難以謝絕。

我中華民族歷經患難而能屹立至今，我中華兒女漂泊四海而能綿衍茁壯，就是有無數熱愛祖國的中華兒女，無論身處何地總是一片丹心向神州。壽夔兄的一生，不是轟轟烈烈的英雄烈士，也不是萬人崇敬的聖賢先知，他只是千千萬萬的熱愛祖國、忠愛中華的炎黃子孫之一。人生的生命是短暫的，民族的生命千古長流。壽夔兄雖已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他的生命已流入民族的長河，必然會灌溉出祖國美麗的明天。

為悼念這位忠愛中華的炎黃子孫和本志的同志，我們特刊出壽夔兄令弟與令嬡及至友李哲夫教授的祭文。

壽夔兄，安息吧，不要再為祖國擔憂，您照亮的路，我們將繼續前進。

哭夔哥

袁壽廉

從來沒有想到有天居然會為你寫這篇短文。打從那天半夜接到夔嫂自美打來電話，叫我立刻去電台北問問究竟怎麼回事開始，直到現在，我都不能平復我的情緒。不只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更回想起你一生的種種，上天何忍把一個熱愛國家、關心社會、待人寬厚、刻薄自己的你，那麼早就跟大家分開了呢！

你已經是將近60歲的人了，為了事業卻仍然每次拎著兩個大皮箱奔波於太平洋兩岸，以你的才學、你的交友、你的智慧，本該在任何行業都已經是有成就的人了，但是，你這10年以來卻偏偏走上最不合適於你的做生意這行，雖然我亦知道，你不純然是為了做生意而走上這條路，你亦為了想盡早促成兩岸的和平進步，尤其是中國大陸的科技發展。16年前你帶著全家在百般無奈的環境壓迫下，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台灣去了美國。初始雖然困頓了一陣子，但是，很快的你就站穩了腳步，兒女循序以進的受完教育，如果你是個平凡的人，做個平凡的打算，倒也罷了，可敬亦復可歎的是你不願如此，你想貢獻於大中國的發展，所以，毅然決然的辭去高薪的工作，以跑單幫的方式，投入直接參與科技交流的工作。以你微薄的財力，那經得起生意來往的折騰呢！更何況你又絕不是在商言商的一個人，最後雖然朋友交了不少，經過你的媒介推動，的確亦在兩岸及中美之間玉成了不少事，但是，卻落得自己的生意，每況愈下，以迄今日。

從小開始，你就隱忍成性，刻苦節儉，記得初中念完以後，為了家計，你念了高雄工職，大學聯考那年，寄居高雄，因為家境不好，沒錢吃飯，只好買了二根甘蔗啃了當飯。後來為了省學費，改念陸軍官校，總算在教育的過程穩定了下來。當時我正念高一，沒好好唸書，差點步入歧途，多虧你在軍校功課壓力下，隔三、五天就來一封信，每封信都是密密麻麻的幾頁，動之以情，訴之以理的規勸我，以致最後我發憤自勵，才有了今天。我們家有十個兄弟姊妹，你老九，我老么，因為大時代的動盪，散居各地，亦許是年齡的緣故吧，只有你是我最親密的手足。現在你離我而去，叫我怎麼不傷心呢？母親的兒女中，她最喜歡你，你也最孝順她。媽走了一年多，現在你去陪她了，我呢？

官校畢業你去美國受訓，雖然只有短短數月，卻不斷來信督促我唸書上進。之後你進成功大學進修，再去美國唸書，以身作則的樹立了榜樣。你常說以我們家的條件，只有靠自己唸書上進才能真正在社會上立足，別無捷徑。這些話，直到今天我都拿來勸勉子女及學生。你在美進修的時候，我在台灣念研究所，記得有二回，你還在來信中夾了一百美元給我，當時不論在感情上或實質上都讓我感動不已。

你從小好交朋友，每個跟你交往過的人，沒有不稱讚你的。你一直是熱誠待人，樂於助人，即使在你境況不好的時候，亦始終是薄待自已，厚以待人。返國後，你回官校教書，幾年後遷居台南，在成大兼課的那一陣子，家裡經常高朋滿座，那段時日你在文學界的朋友特多，亦直接參與及推動了許多文化活動。你和朋友來往當中，始終不離愛國家愛社會的主題，因為你是愛國家愛社會的人，那股熱誠最令人感動。

你對家族的貢獻，是上下幾代間無人能與倫比的。二十多年前，你就開始編寫家譜，包括曾祖父以至於我們曾孫輩，上下七代計有百把人。那時候父親仍健在，每回你從南部回來，都花了許多時間，從他年老的記憶中點點滴滴的捕捉家族成員的資料。不只如此，近年你還付諸行動的分別在北京和南京邀集了兩次家族大聚會。去年在美國參加小美婚禮的那段時日，你還叮嚀小玉和小嘉有空的時候，幫你再把族譜重編，現在你卻走了。

你的隱忍個性最後亦害了你自己，聽嫂子說最近一周，你開始有了心絞痛的毛病，為了方便就想回台灣來好好檢查。你台北的朋友說去機場接你的時候，你就很不舒服了，原先你想聯絡友安排去榮總，正巧幾個人都沒找著。你走的那天早上，我倆還通了電話，知道你的情況後，就要你乾脆來台中看病，你亦決定隔天就來，那曉得當天夜裡，你就倒下了。我亦疏忽了，如果知道你那麼嚴重，我當即就會去台北接你來台中，你或許就不致於那麼突然的走了。聽你同事說，倒下當時，心跳仍在，叫了救護車，卻礙於救護車開不進你住的小巷子，耽誤了急救的時間，雖然到了醫院後做了半小時的急救，結果回天乏術。如果一周前你在美國的時候就去醫院；如果到台灣一下飛機就送醫院；如果我能在跟你通電話後就去接你來台中住院，太多如果了，現在一切懊惱亦都遲了。

接到你緊急送醫的消息，兼程趕去，卻只能看著你的遺體，當我抱著你的時候，你仍有餘溫，好似睡著了。我從來沒有抱過你，那曉得抱著你的時候，你竟然已經去了。

夔哥，你有那麼多朋友，子女亦侍你至孝，最後走的時候，卻孤單單的走了。你走後，嫂子及子女在整理你書房的時候，發現你在臨離家前二天寫的幾封遺書，其中有你對妻子的至情至性；對子女殷切期盼；對事業的妥當交代，明白的表示你對親情對事業的負責態度。你怎會有預感呢！以你的個性、你的年紀、你的身體，你自己亦不會相信走得那麼早，而你竟然真有了預感。當我讀著你的遺書時，最為感動的是你期盼子女們在能力許可條件下持續的為兩岸關係及國家發展盡一份心力，這是你多年的理想及做為，他們會照你的吩咐做的！

風雲驟變，人生無常。你的各樣事情，朋友們及家人都會為你盡力的去做，請你安息吧！

祭父文

袁爾美

我敬愛的爸爸：

你走了！在大家萬萬沒料想中就這麼突然的走了，因心肌梗塞你就那麼快的告別人世，真是英年早逝！人，生老病死總是如此，但，你走得突然我們如何捨得？我們怎能想像今後再也不能見到親愛的你？不但我們需要你，你一生奮鬥來的事業需要你，你的國家需要你，這世上更需要你這樣的好榜樣！

從小你成長於中國動亂的一段日子，因此你養成了刻苦耐勞的習性，媽常告訴我你小時候的一些遭遇，要我們學習你如何克服難關，你卻從來沒提過以前的辛酸，因為你的個性是不往後看，只往前走的，一生都以奮鬥的精神去處事，創造機會，你自高中畢業後就因為家境貧窮而去就讀軍校，在學校裡你表現優良，用功修讀，考取國防公費，去美國讀書受訓，無論是在體能上、智慧上，你都是奮力向前，逆水而游，走最具挑戰性的道路，無時不利用機會去充實自己，你的一切成就，都令我們引以為榮。

和媽結婚後，你也沒停下你對人生作戰的態度，仍是往高處走，你不像不般人，以名利來對人生，用大的局面來看世，因而你選擇了對國家民族有為的路，以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來走出你一生的路，且以傳統的博愛方式來操世，你的親朋好友們都深深的感受出你那份精神，那樣的愛國愛世，現在社會上，正慶幸有你那個好榜樣。

這些抉擇和體驗，也是你在美國求學時，特別是在哈佛大學的燕京圖書館靜讀時所一一體會到的，你常常念念不忘那一段求知的日子，也曾帶我們去參觀過那個圖書館，讓我們分享你以往那求學時代的快樂，那種智慧上啟發的樂趣，不但你體會到了，也深深的印在我們的腦海裡，做為我們求學的榜樣。

你濃厚的求知慾，和你一心想為社會做事的精神，讓你決定了教書的生涯，先在軍校中，後在成功大學，開啟了好多學生，雖然你從業機械，但你在教書中也不時提醒及教導學生們一些社會上的知識，也鼓勵每人盡力去為國家做事，你那麼有原則的教育方式，使我們敬佩！

至美後，因語言關係，你不再任教於大學，但你那種愛教導別人，願分享與人你所得到的知識之心，仍十分濃厚，你就選擇了參與中、美之間科技交流的工作，這不但完成了你教書的慾望，也實現了你為國家民族盡力貢獻的願望，你辛苦的為中國近代開發中，熱心打下一個好的基礎，依你一生的經驗來替祖國做事常東奔西跑，但也累的有價值、安慰，雖然媽疼惜你勞累工作，也經常不在家，但我知道你精神上的收穫，卻能換取更多的滿足，這幾年來你以做生意的方式來進行中、美之間的交流工作，不論是精神、體力、財力上你都有受損，但是你以好強又好事的奮鬥精神一直不罷，直到你真是盡了所有的心，所有的力下，才被疼惜你的主耶穌召喚你到另一世界裡，但你仍是念念不忘做事，連遺囑中也教導我們子女們去盡量的為中國將來的發展做些事情，你放心吧！我們一會遵照你的意思為國家民族出份力量，你愛國的精神早已深深的烙印在我們的心中了。

一生中，不但是我們受到你的關懷、愛心及照顧，你的大家庭，在中國動盪的世局中成長，也是依你照顧，你家族觀念重，從小我們就知道我們在大陸上親人眾多，因你常拿家譜給我們看，那家譜也是花了好多時間自己寫的，自從到了美國定居後，你就也立刻到中國去看望親友，照應他們的生活，無論是在物質上、精神上，你都盡力的去關照他們，為袁家的大家族做個橫樑，從不為己，今天你走了，他們也非常哀痛，對你念念不忘，懷念不己。

由於你從小在外單處的機會多，你就以友為親，形成了好友的態度。對友如己，厚道待人，因此朋友眾多，記得我們小時你經常有朋友來家聊天吃飯，高談闊論，樂不可支，我們也最喜歡在旁觀聽，瞭解世事，這段日子我們受益不淺，我深信對我們的成長有很大的影響，今天你許多的好友都來參加你的追思禮拜，我們這些天也都一直受到很多親友的看望與關懷，這正表覝了你好友們對你生平的敬愛，相信你一定在天有靈，感到安慰！

你一生為我們子女而辛苦，又敦親睦鄰，愛國愛友，不大會為自己著想，我們真的感謝你，且以你為榮，遺書中你所交代的事請一定放心，我們會做到的，我們會好好照顧媽，讓她享福，也會好好成家立業，為社會貢獻，更重要的是我們一定會做些中、美之間的交流工作，無論是科技上或是文化上，你的愛國、愛家、愛友精神已經受傳，不會斷的，請你在主耶穌旁安息吧！和最疼愛你的奶奶作伴，我們會永遠的懷念你的。

改革開放征途中的一顆殞星　念熱愛祖國的至友袁壽夔

李哲夫

本來我們相約在這個（5）月，你業務旅行回來在華府見面相敘。意外地，台北傳來消息，你已於4月20日夜因心疾而終。如何我們再能互道「再見」呢？

記得是1987年夏天，我們在往北京的中國民航上碰面，過去或許在海外支援台灣民主運動的活動謀過面，因此在機艙裡彼此自我介紹時，就覺似曾相識。並且，我們都是去北京參加「台灣同學會」主辦的《大陸與台灣》討論會的。你一向好學愛讀書，又廣交朋友，所以對於大陸和台灣的時事狀況瞭如指掌。一路上談不完的話，使那十多小時的越洋飛行，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我還記得那年的討論會上，你發表的論文是關於中國研製導彈成功的過程。你深入的研究及掌握材料的豐富，使會上的海內外朋友都大為感佩。第二天，《人民日報》就以特稿把你的長篇全文照登。我們與會的人都為你興奮，並感謝你替那個討論會增加了「知名度」。

那年正醞釀著海南島要建省，開闢為特別開發區。我們回美之後，開始發起籌組《台胞參與海南建設協會》。次年，1988年夏，我們幾個熱心朋友，代表著文理工各行專業，還召集了幾個台商，再連繫北京的「台灣同學會」，浩浩蕩蕩地一團就開往海南考察去了。就在那成行的前一刻，你才告訴我你已經辭去了你高級工程師的公司，決心專業投入中國的改革開放，經濟建設的大事業上了。

這不是你事業上第一次轉軌。你的愛讀書和前瞻性的人生觀，一直是你多彩多姿的人生經歷的重要因素。當年你是台灣黃埔官校的畢業生，是受當局培養的對象。結果，在官派留美的期間，你花許多時間在圖書館看一些你在台灣看不到的書。你發現你所服務要捍衛的蔣家政權，他們的反共教育對於中國近代史有所扭曲，你認識到他們在台灣「認真作假」的真面貌，你不服氣了。回台後，你就另有打算，到成功大學進修工程，後來又到美國拿工程碩士學位。你放棄了台灣當局為你鋪排前途似錦的仕途，是謂「不為五斗米折腰」，你自謀出路了。

你告訴我，當年你在台南的期間，結交了許多黨外的民主人士，顯然你的政治信仰轉變了，做為熱心公益的一個社會成員，你的政治行動也改變了方向。從忠心於執政當局，轉變為在野的異議份子。最後，你不得不在不友善的政治氛圍下，離開台灣是非之地。可是，你來到紐約之後，你仍為你的政治良心繼續貢獻你的力量。大陸開放後，你又把精力專注到如何把你所學所長應用到中國的建設事業之上。

我知道八八年你「下海」時，是有些美國的商界朋友答允支持合作的。那年年底，你還邀我一起帶著美商考察團到大陸轉了一大圈。那一旅程上，我邊玩邊說笑話。你卻包辦大小瑣事。別人都休息了，你還在整理各種項目紀錄，或為日程安排做交涉操心。從企業角度看，那一趟考察確實有豐富的成果，達成不少項目的初步協議。可是，天有不測風雲，89年的「天安門事件」，中美關係冷卻，後來那些有意向的商界朋友也一個個知難而退。迫得後來只能獨當一面。這些年來，我們也都盡力在彼此的朋友當中，找有專長的，高新科技的，以各種項目計畫向國內提出。本來，這樣的工作是長期的、艱難的，成功是要靠毅力的。你堅強的毅力是朋友當中公認的，現在你把毅力帶走了！

這些年來，你堅持地在大洋兩岸、海峽兩岸「跑單幫」。是夠辛苦的，是不是這樣把體力透支了？其實，從你每次回美後的交談裡，你每次都有一定的成就。你安排接待了國內不少的企業考察團訪美，你在台灣、大陸都已發展出你的「生意圈」。更重要的是，不管到那裡，你都幫助國內的年輕人，有些在國內當你的代理，有些甚至出國來受訓。這些你當自以為傲，因為你走了他們仍會繼續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他們的能力和作用。中國的建設發展是長征的路途，需要幾代人一起走下去的。

仍記得台灣的「總統選舉」開票結果，是當晚你邊看電視邊在電話上告訴我的。你對台灣問題的關切已然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對台灣近年來的分離傾向非常憂心，你對兩岸中國人不能合作共同發展感到著急，你對部分中國人「挾洋自重」覺得憤恨不可理解。對你這些熱愛國祖國的感情，我如何能安慰你在天之靈呢？

不記得那裡讀到的話，意思是這樣：「生命唯一可靠的是它的回歸。世上的旅程是難能逆料的。但是，在彷徨的期待之間，已經是完善過程的開始。」從你家人紀念你的悼文中，我讀到你這次離家時似有預感，寫了遺書。當我讀到你囑咐你的子女在他們能力條件下，繼續為兩岸關係和中國的發展作出貢獻，我大受感動。這是你的洞見，你的靈性。

壽夔兄，你在我的記憶裡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