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的歎息

去（1997）年12月6日台北《中時晚報》「焦點人物」版，以全版篇幅刊出曾任聯勤總司令的陸軍二級上將溫哈熊的「口述歷史」訪問紀錄中的一部分。這一部分的內容主要是溫哈熊對其長官郝柏村的一些看法和批評，發言可謂十分直率，透露出不少秘辛，具有一定的可讀性。不過這篇隨筆完全無意針對溫、郝之間的心結恩怨置喙，而是要特別指出溫哈熊所提到的一件可怕的事情，並發表若干感想。

在該篇《溫哈熊眼中的郝柏村》文中，有以下這段文字：

經國先生後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中央情報局駐台北單位買通了我們這邊十個將軍，都是宋總長知道的人物（編按，宋總長即宋長志），美國人這點很厲害，他做你的情報，先用美金打動你（因為那時我們國家窮），然後出事以後，在還沒有爆發前就先把你送到美國去，在美國甚至連工作都可以替你安排，像CAT、Air America、Asia Foundation等，都是CIA的外圍機構，而Asia Foundation原來在台北也有，裡邊有個Dr. Rowe很有名。有位在中央情報局台北站工作的美籍華人還有點愛國心，調職返美後還寫了封信給經國先生，信中列明被收買那十幾人的資料，包括姓名、階級等等。他並在信中對經國先生說，他雖然是美籍華人，但是看到我們的將官被中情局買通，覺得這些人對國家的忠誠實在有問題，所以打算在他權限範圍內提供我們資料。經國先生看完信後，又把這封信給當時的參謀總長宋長志看，宋一看大吃一驚，因為名單中多是海軍人士。宋總長這時很難辦，便請示經國先生該怎麼辦，經國先生這時又老又病，而人一病，心裡的想法便容易受影響，結果他只歎了口氣：「唉，這些人還不是為了那幾個錢嘛！」整個事件便低調處理了。

我們歸納以上這段文字的讀後感可有如下數點：

（一）溫哈熊的這一發言，證實了美國中央情報局在台長期工作中的一項重要業務－－收買國軍高級軍官。溫氏發言中提到的那位華裔美籍CIA幹員，或許確是基於「愛國」上書蔣經國，但如果他認為蔣經國真的不知這類事情，而願意提供「正義援助」好讓蔣經國辦人有據，整頓軍紀嚴肅官箴，則可能失之誤會。這裡面的關鍵在，那十幾個將軍如果被懲處，CIA卻一旁坐視，這無異暗示了CIA借刀殺人之計，這些將軍未必真是CIA所買通的「賣國者」；如果那封「上蔣經國書」確實是CIA的意外，但它到了蔣的手上後，美方應該會做出必要因應，以援救保護為其工作者，如此則很可能「不及懲處」；蔣經國對宋長志歎氣，固然可能因為已經「又老又病」，但也未必不可能是連宋長志也不能信任了。宋長國軍海軍多年，且位居參謀總長，若手下將領十人被CIA買通，他能辭其咎嗎？能自辯清白嗎？蔣經國能不歎息嗎？蔣氏處境之悲涼亦可想而知矣。

（二）蔣經國主掌國民黨政權退守台澎金馬後的情治系統大權直至晚年，應為最瞭解CIA在台活動的人。蔣氏亦為目擊並襄助其父40年代以來跟美國的既合作又對抗關係至死的人，但明顯的，蔣氏接班之後，一改其父的對美策略以後，美方為因應中共的「和平統一」對台政策，必須增強其對台灣的全面掌控，並主導台灣的「以獨拒統」發展，便無可避免的要背棄其與蔣經國的合作，轉而積極的進行對蔣氏體制的顛覆。這一切，蔣經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當然，蔣氏之父留給他的國軍，甚至他一手掌握的情治系統，不知什麼原因的在他的末年竟然「為了幾個錢」，而構成一種令他束手歎息的局面，這無寧也是一令當代中國人不免同聲一歎的悲劇了。

（三）無論如何，1949年國、共內戰在大陸結束，國民黨退居台灣之後，蔣氏父子黨、政、軍、特大權在握，與美國合作反共，但四十年之間，幾乎輸掉一切。溫哈熊出於個人怨忿，借中研院的「口述歷史」一吐胸中塊壘，無可避免的點到CIA在台對國軍將領工作的一面，識者拜讀之後，怎不感慨萬千，也祈盼所有中國人能引為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