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宣的遺憾

悼戴國煇教授

耿榮水


一個多月前,聽到戴國煇教授罹患重病的消息,並未特別憂心;因為印象中,他的身體還算硬朗,雖已多年未見,我對他的健康還是有信心。

不想幾天後,在電視上看到他批判李登輝有關「兩國論」的鏡頭時,變得黑黝清瘦,一臉病容,令我大吃一驚,心想最近一定要找個時間,請他吃個飯,以了卻一樁心事。

源於去年七月間,他曾傳話給老友百全圖書公司老闆廖榮聲先生,希望和我碰個面,交換一點國是的意見,我因事忙,一直沒排出時間。想不到延宕至今,忽聞戴教授遽逝的消息,令我不勝哀悼,我與戴教授這頓飯成了無盡的飯局,在人間是永遠吃不成了,悲哉!

我與戴教授結識於九○年初,尚不夠資格稱老友,平時交往也不甚頻繁,即使如此,我們卻頗有相知相惜的君子交情;我久仰他的學者風範,他則對我的敏銳政治觀察力頗表賞識,兩人都很關心兩岸政局發展,也在許多學術場合相互切磋。九四年夏,我與戴教授一同出席在浙江寧波舉行的兩岸關係研討會,包括邵玉銘、黃輝珍、張榮恭、卜大中等知名人士都來了。會後遊覽普陀山、北侖港,參觀溪口蔣介石故居等,四、五天的相處,彼此相談甚歡,感覺上,他是個邏輯思考嚴謹的學者,有強烈的中華民族意識,應屬統派學者。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出生於桃園中壢的客家人,他的堂妹戴美玉是吳伯雄的夫人,五○年代即留學日本,曾列名黑名單,直到解嚴後才得以返鄉,成為兩岸熟知的重量級學者。

大約在九五年春,台灣首屆民選總統選舉逐漸進入高潮。有一天,戴教授突然打電話來,要我安排林洋港和他見面,表示他有一些看法想和林溝通。我立刻和林聯絡,幾天後,我們三人便在中山北路巷子中的「王子辨慶」日本料理店見面,只見戴教授抱了厚厚一疊資料交給林先生,全是用日文寫的,是他對日本政情研究心得和當前政局的意見,林先生十分高興,也很感謝他的賜教,說回去一定仔細拜讀。席間,兩人各表惺惺相惜之意。雖然林洋港後來落選了,相信對戴教授一定是感念在心的。

以我側面觀察,從戴國煇邀見林洋港一事,可見在林洋港和李登輝之間,他在理念上是比較認同林洋港的,內心也希望他能當選,可惜事與願違,成了他一生中不可言宣的遺憾。

九六年夏,戴教授正式從日本立教大學退休,返台定居。不久,傳出他被李登輝聘為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的消息,配有一部車子,享受部長級待遇,在兩岸學界引起不少議論,有人懷疑他是否被李登輝收買了。我也頗感訝異,以我對戴教授的瞭解,他們兩人的理念應有極大落差,怎麼可能合得來呢?後來我從《王作榮回憶錄》裡得悉,原來他們早就是老友,六八年王偕李訪日時,李還特別帶王去看戴,這樣的交情,在李發達後給個學術研究的好差事,也是人之常情,何忍苛責呢?

但此後幾年,戴確實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更未曾在兩岸學術討論會上出現,報刊雜誌上也很少看到他發表的文章,莫非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者他已經看透紅塵,不再食人間煙火了?

事實證明,戴教授果然與李登輝不同路,兩人的老交情無法填補政治理念的鴻溝。去年五月李登輝卸下總統職務,戴國煇也恢復自由的學者之身,開始在媒體上批判李登輝的言行,《台灣論》是其中之一。戴國煇還是戴國煇,不僅學界友人同感欣慰,我也佩服他始終如一的政治立場,慶幸沒有交錯朋友!

戴國煇教授走了,走得那麼快,那麼突然,那麼令好友措手不及,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時間都不允許。安息吧,老戴,我們永遠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