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李登輝及「北社」
勉李登輝及「北社」
6月16日,「北社」在冠蓋雲集下成立了,一般的社會焦點多在李登輝和陳水扁的同台演出,正式宣告「扁李體制」確立的政治訊息。
不過,另有被一般人目光忽視的是「北社」宣言中稱:「北社將繼承『台灣文化協會』批判與實踐精神,推動民主法治、建立憲政秩序、健全輿論機制、維護台灣安全、提升台灣文化。」另外,李登輝致辭時亦言:「80年前,一群有理想、抱負和熱愛本土的台灣知識份子,成立台灣文化協會,80年後的今天,雖然時空環境有所變化,但北社和文化協會所表現的熱誠,卻是薪火相傳。」
「台灣文化協會」其創立大會之日期為1921年10月17日,在台北市大稻埕靜修女子學校舉行,是為20年代島內知識份子啟蒙運動的結社之始。除了文化啟蒙運動外,在政治實踐上則有「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至1927年1月,由於左右分裂,連溫卿(黃信介的舅舅)為首的「無產青年」取得領導權,林獻堂(1881-1956)、蔣渭水1891-1931)退出,另組「台灣民眾黨」;1930年,林蔣分手,林獻堂另組「台灣地方自治聯盟」。1931年2月18日,民眾黨遭取締,同年8月5日,蔣渭水逝世。1935年4月1日,總督府公佈《台灣地方自治改正大綱》並舉辦了日據時期唯一的一次半官派半民選的州市議員選舉。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台灣進入「戰時體制」。
「台灣文化協會」的發起人為蔣渭水,台北醫事專科學校(台大醫學院前身)畢業,是孫中山的信徒,中華革命黨的秘密黨員。林獻堂被推舉為「文協」的總理,是霧峰林家的三少爺,和蔣渭水同為日據下台灣民族運動兩條路線的領導人物。
當年台灣殖民當局也早已偵知林獻堂和蔣渭水有兩條路線的不同,《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中即有以下之記載:
「其中一種是對支那的將來抱持很大的囑望。以為支那不久將恢復國情,同時雄飛於世界,必定能夠收回台灣。基於這種見解,堅持在這時刻到來以前不可失去民族的特性,培養實力以待此一時期之來臨。因此民族意識很強烈,常時追慕支那,開口就以強調支那四千年文化鼓動民族的自負心,動輒撥弄反日言辭,行動常有過激之虞。相對的,另外一種是對支那的將來沒有多大的期待,重視本島人的獨立生存,認為即使復歸於支那若遇較今日為烈的苛政將無所得。因此,不排斥日本,以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為目標,只專心圖謀增進本島人的利益和幸福。然而,即使是這些人也只是對支那現狀失望以至於懷抱如此思想,他日如見支那隆盛,不難想像必將回復如同前者的見解。前者的代表人物是蔣渭水、蔡惠如、王敏川等,而屬於後者的是以蔡培火、林呈祿為主。林獻堂、林幼春以下其他幹部的旗幟雖然不很鮮明,但是大勢似有逐漸傾向後者的趨勢。至於幹部以外的運動者,其思想甚為紛紜不一致,有夢想著本島獨立復歸支那的,也有抱持主義的傾向,主張反對現在的國家體制、社會組織本身。也有只希望本島自治者,也有某種感情論者,一時難以道盡。但是,究其根底就是不樂意受日本的統治,至少在實質上欲脫離日本的羈絆,這一點都是相同的。這一群人相結合,宛然成為對於總督政治的反抗團體。斷定這就是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者,也非過言。」(林書揚等譯《台灣社會運動史》第2冊,頁14)
林獻堂和蔣渭水是台灣民族運動兩條路線的領導人物,其言論亦當為當年「台灣文化協會」的「台灣精神」。
先介紹蔣渭水。1923年,總督府為鎮壓「台灣議會請願運動」,而爆發「治警事件」,主要幹部,除林獻堂外,幾乎均被逮捕起訴,日方檢察官指控他們的宣傳單上有「於台灣有365萬的中華民族」之「不穩文字」,蔣渭水在法庭上答辯說:
「中華民族是什麼?豈不是可怪的話呢!既做日本國民,怎樣不說日本民族呢?
「這是官長對民族和國氏(民)的區別,沒有理解哩,氏(民)族是人類學上的事實問題,必不能僅用口舌,便能抹消的。
「台灣人不論怎樣豹變自在,做了日本國民,便隨即變成日本民族,台灣人明白地是中華民族即漢民族的事,不論什麼人都不能否認的事實。
「國民是對政治上、法理上看來的,民(族)是對血統的、歷史的、文化的區別的,人種是對體格、顏貌、皮膚區別的。
「民族中含有相同的血統關係,歷史的精神的一致,文化的共通,宗教的共通,言語習慣的共通,共同的感情等諸要素。」(《台灣民報》,1924年9月1日,頁2-3。)
1926年3月12日,孫中山逝世,十四日,蔣渭水即寫就《台灣民報》社論──《哭望天涯吊偉人》。全文如次:
夢嗎?真嗎?3月13日的電報說中山先生死!可是這次似乎真的死了!想此刻四萬萬的國民正在哀悼痛哭罷!西望中原,我們也禁不住淚泉怒湧了!一封電報就能叫我們如此哀慟,這卻為了什麼?
因為他是自由的化身。腐敗至極的滿清,專制虎狼的滿清,喪權辱國的滿清,罪惡貫滿的滿清,內則壓迫虐待國民,外則賣國賣民。孫先生生逢這樣濁混之世,身處重重壓迫之下,四十年如一日,為自由而苦鬥苦戰,推覆滿清,引率國民,馳驅於革命而爭自由,近又倡設國民會議,宣言廢撤一切不平等條約,以求再脫於軍閥與外國帝國主義之一切壓迫,及其臨終尚說:『余奔走於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是在求中國人民的自由與國際的和平……。』呵!自由!自由的化身!
因為他是熱血的男兒。漢民族的血是冷的,二、三百年的中間很柔順地被少數的滿清人支配著,一任滿清剝削,一任其欺凌,一任其賣國賣民,弄得國不成國,民不成民,故孫先生忍耐不住了,於是起來而反抗了。但最初革命的主旨是在從少數的滿人奪還政權歸多數人來掌握,以處理國家,救國救民。故第一就反抗當時的政府,對暴虐腐敗的滿清政府下宣戰,遂推覆了滿清政府。然而滿清雖倒,卻又出來無數的軍閥官僚,狼狽為奸,欺凌人民,故他的目的終不能達,於是反抗滿人之心遂轉而反抗軍閥官僚了。然而軍閥官僚的背後有外國帝國主義在作傀儡師,於是他更連一切帝國主義都反抗了。故有打壓軍閥,推翻帝國主義的口號。於是廢督裁兵,廢撤一切不平等條約的宣言便相機而出了。唉!四萬萬的國民有誰敢這樣大膽地公然主張?真是替弱小民族吐了無限的抑憤!呵!他的全身是一座熱烘烘的火水,他的口是個噴火口!帝國主義的迫害、軍閥的壓迫是終不得奈何他的呀!
因為他是正義的權化。今日中國的政客、官僚、軍閥,哪一個有些兒主義?他們大都是「毛頭隨著風頭倒,滿頭利祿好均沾」之徒。他們的戰爭是為私利的。那一大班政客軍閥好像一日不談私利便要害病似的,一舉一動都以私利為前提,哪一個有些兒主義?他們若為了私利便無惡不為。當此廉恥喪盡、天良沉淪之時,只有孫先生與其部下的一部,堂堂掛著三民主義,為奮鬥而戰爭。他的眼中只有三民主義,只有正義。他於四十年間統為正義、為主義而戰。他到臨終時還說:「……樹立三民主義而擁護民權的是我黨的堅決的決心。我現在已無望了,但諸君還留著能繼我的理想進行去,故我可以安心而去……。」唉!這是何等沉痛的話!
呵!你殘忍刻薄的死神喲!你真的把我們這位自由正義的戰士,歷史上的大偉人奪到死的國去嗎?可是孫先生雖死,而三民主義是還活著,自由正義是永遠不死的,他的熱血還熱騰騰地湧著,而且永遠湧著!」
泰山頂上的鐘聲停了,但余聲還嘹亮著。酣睡著了的人們也漸漸地醒起來!」(《台灣民報》,1925年4月1日,頁1)
1937年,蔣渭水主持中山先生逝世二週年紀念會,閉幕時向四、五千人群眾說:「孫先生臨終之時,尚連呼和平、奮鬥、救中國數十聲,希望今夜出席的人,深深接納孫先生最後的呼聲──和平、奮鬥、救中國!」(《台灣民報》,1927年3月27日,頁7。)
蔣渭水英年早逝,享年僅四十,未能見台灣光復。
林獻堂一向老成持重,然1936年亦發生「祖國事件」,據《林獻堂年譜》載:
春三月,偕弟階堂、次公子猶龍參加《台灣新民報》所組織之華南考察團歷游廈門、福州、汕頭、香港、廣東、上海各地,在上海接受華僑團體歡迎時,席上致辭,有林某歸還祖國之語,為日本間諜獲悉轉報台灣軍部,五月《台灣日日新報》揭發其事,對先生大張撻伐,造成所謂「祖國事件」。
謹按:其時為七七事變之前年,日本軍部之侵華計畫殆已成熟正在待機而發,軍人氣焰萬丈,驕橫狂妄不可一世,台灣軍自荻洲立兵任參謀長以來,軍部之聲勢驟張,視總督府如無物,恣意指揮,干與政治,吹毛求疵,無所不用其極。
祖國事件之掀起自系荻洲所指使,但事經為言詞失當尚不能繩之以法,且對先生對份之暴虐,總督府在其統治台灣之責任上亦不能同意,故荻洲乃採取卑劣之手段,嗾使日本流氓賣間某毆辱先生,此即所謂「祖國事件」。
「據長公子舉龍言,先生於6月17日晨應台中州知事之邀由霧峰赴台中,參加在台中公園舉行之台灣始政紀念日慶祝遊園會,傍午歸邸,神色自如與常時無異,更衣盥洗後家人同進午餐,食量亦與平時相同,餐後乃向家人告知被賣間某毆辱之顛末,家人聞言注視其右頰始見微有紅渾之跡,其鎮定如實為常人所不可及者。」(葉榮鐘,《台灣人物群像》,頁146-147。)
1946年,林獻堂率「台灣光復致敬團」謁中山陵及黃帝陵,在南京發表談話謂:
台灣重光,是中山先生民族主義感召之力,蔣主席領導抗戰之功,全國軍民奮鬥犧牲之結果,本團同人,此來擬虔拜中山陵,向最高領袖 蔣主席致敬,向全國抗戰軍民致慰問之忱,如交通便利,並擬遄往西安、謁黃帝陵,拜告以台灣六百萬炎黃子孫,二千三百餘方哩版圖已歸祖國,藉表台灣同胞拳拳之誠,最為本團之唯一任務。
「台灣同胞,在日本帝國主義暴政統治之下,所受之痛苦,絕非國內同胞所能想像,以此吾人深覺民族至上國家至上二義之寶貴,深信欲求國家復興,必先遵行民族主義,力求民族團結,國家統一,如有違反斯義者,必召亂亡,且將自食其果,台灣近世史可為佐證。又台灣同胞,懷於往轍,深信內憂為外患之媒,欲免外患,必先無內憂,同人願望全國,一致團結,同時畀與中央充分發揮治權之力而放手建設,目前朝野主張軍事統一,政治民主,確為對症良藥,台灣同胞,因痛定思痛,尤願竭其全力以促其成。近聞有人竊議台胞對於祖國發生離心,實為無稽之談,應知台胞在過去五十年中不斷向日本帝國主義鬥爭、壯烈犧牲、前仆後繼,所為何來?簡言之,為民族主義也,明乎此一切可不辯自明矣。
國內人士,對於台灣政治設施,備極關懷,同人至為感佩,台灣光復伊始,諸待更新,醇疵互見難免、三民主義,為建國最高原則,方針已定,鍥而不捨,自能有所成就,望國內賢達,蒞臨參觀,並加指導,則比之隔海傳聞當較切實際也。」(仝前,頁170-171。)
其祭黃帝陵之全文如次:
「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九月十二日,台灣光復致敬團代表林獻堂、李建興、林叔桓、鍾番、黃朝清、姜振驤、張吉甫、葉榮鍾、陳逸松、林為恭,職員丘念台、陳沂、陳宰衡、李松德、林憲等,於台灣六百五十萬同胞,脫離日寇統治,重歸祖國版圖一週年之期,特從萬里海外,飛歸我中華民族發祥故土秦隴之郊,志切趨陵,繼為雨阻,相距兩百里,未厥前行,謹以心香祭品遙祭於我民族奠基遠祖軒轅黃帝陵曰:
「緬我民族,肇源西疆,涿鹿一戰,苗蠻逃荒,南針歷數,書契蠶桑,武功文化,族姓斯展,賢傑繼起,周秦漢唐,內安外攘,國土用光,追尊遠德,國祖軒皇,遂於明末,鄭氏開台,閩粵漢裔,東渡海限,驅荷抗清,披辟草萊,聲威遠被,祖業不廢,亙三百載,物阜民方,甲午不幸,乃淪倭寇,彈盡援絕,民主奮鬥,五十年來,慘苦痛疚,壓迫剝削,欺聚騙誘,嚮往故國,日夜祈救,八年戰爭,民族更生,舊恥盡雪,舊土重享,自由解放,全台歡慶,察功祖德,日月光明,時將週歲,特向告祭,稍致微敬,遠溯先世,天雨阻道,期復鞫愆,二百里程,乃不能前,郊原布祭,瞻望纏綿,橋山蒼蒼,河渭湯湯,千秋遠祖,尚其來饗。」
「台灣文化協會」的精神正是《警察沿革志》所言:「對支那的將來是抱持很大的囑望」,「強調支那四千年文化鼓動民族的自負心」,「堅持在這時刻到來以前不可失去民族的特性」。也正是林獻堂所說:「應知台胞在過去五十年中不斷向日本帝國主義鬥爭,壯烈犧牲,前仆後繼,所為何來?簡言之,為民族主義也。」
本土化運動是19世紀以來,殖民地人民反抗殖民主義,復興自己民族信仰的運動,絕不是歌頌殖民統治為「最有良心的統治」的運動。20世紀最典型的本土化運動人物厥為聖雄甘地,他信仰印度教,身著印度衣,手持印度手紡機。林獻堂亦終生不說日語,不著和服,亦堪與甘地比肩。
我們很高興看到李登輝和「北社」也要「繼承」和「薪火相傳」日據下「台灣文化協會」的精神,但「台灣文化協會」的史料及文獻俱在,不容抹煞,更不容扭曲和褻瀆,故特介紹「台灣文化協會」二位領導人物林獻堂和蔣渭水的言論思想,以勉李登輝和「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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