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務以矯失為得,終將無所得

再論沒有「統一論」的反台獨論

吳瓊恩
(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教授)


十月六日《聯合報》社論提出兩個觀點:(一)「十餘年來,論及台灣政局,一直有一個似是而非的說法。那就是:台獨爭議不重要,重要的是經濟、教育等等民生問題。」(二)國家認同其實並無所謂的「統獨」之爭,而只有台獨與不台獨之爭;亦即只有在「中華民國」與「台灣國」之間作一選擇的問題。

《聯合報》社論這兩個觀點,把台灣前途與根本命運的癥結點出要害。筆者認為,這樣的觀點是模糊不清的,也是沒有願景的「獨台論」(一部份支持中華民國者)與「台獨論」(改國號制新憲論者)兩者之爭,而接續七○年代的「革新保台論」與「台獨論者」之間的論爭。

從邏輯上說,為何有台獨的論述呢?陳水扁曾說:「一個中國原本不是問題」,換言之,提出「兩國論」或「一邊一國論」的前提是有人不承認「一個中國」的現狀,所以才有兩國論,或「一邊一國論」的政治主張,這是主觀性的論述,而非客觀事實的描述。所以,社論認為國家認同的爭議並無所謂的「統獨」之爭,只有台獨與不台獨之爭,這樣的說法,把原本不是問題的「一個中國」憲法的統一觀點,降格成為台獨與不台獨之爭,換言之,中華民國憲法第四條尚未修正之前,原本國家疆域是統一的,必然隱含台灣不獨立的意思在內,社論反而要畫蛇添足把它變成台獨與不台獨之爭。

事實上,聯合報社論的觀點,恰恰是七○年代「一個小市民心聲」革新保台論或後來「獨台」論的翻版,也是沒有「統一論述」的獨台論。然而,當台獨論變成「正名運動」的主張,不台獨或反台獨論者,無意中將「台獨論」推向正面的主張,而自己卻淪為反面的論述陣營,此在論爭中已落居下風。

宋葉水心《法度總論》評宋立國格局有言:「夫以二百餘年所立之國,專務以矯失為得,而真所以得之之道,獨棄置而未講」。民進黨以矯國民黨之失而上台,卻對治國之道,獨棄置而未講,迄今仍看不見新憲法的內容是什麼?而從反台獨論到低聲下氣的「不台獨論」亦是以矯台獨之失為得,而對國家統一真所以得之之道,亦不敢或不願正面提出論述,只能停留在沒有願景的維持現狀下苟活?

許多人反對「一國兩制」的說法,並未切中要害。既然一個中國原本不是問題,那麼「一國兩制」豈不就是兩岸的現狀?所謂統一論述也者,祇不過將此「一國兩制」的現狀合法化而已,國號統一罷了。這是對「一國兩制」事實的認知問題,不是政治主張問題。

兩年前的十月二十九日上午,筆者等會見江澤民先生,江曾當面言及,「兩岸國號都太複雜了,可以Simplify(原音)叫中國」,可見一國兩制,也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併吞中華民國,試問中華人民共和國以今日之國際政經地位,都願意改國號,中華民國的國號又有何不能改呢?

問題是,從毛澤東、鄧小平以來,直到一九九五年江澤民的「江八點」都是從「打天下」的角度處理「一國兩制」的問題,而非從「治天下」的角度來提出「一國兩制」的具體願景,其中關鍵即中共始終沒膽量提出民主憲政的未來願景,難怪「江八點」提出後,有上海智囊告訴筆者,原先以為江八點提出後,台灣各黨派、各政團將紛紛赴北京爭取籌碼,以為「一國兩制」是對台灣「仁至義盡」的設想。其實,這都是中共一廂情願,打天下的思維模式的限制,有以致之。

行憲比制憲困難,中共應將一國兩制放在民主憲政的架構內合法化,兩岸關係不是中共中央拍板決定的兩岸關係,而是兩岸中國人共同決定的兩岸關係,任何單方面的「仁至義盡」或「善意」的設想,都是不切實際的一廂情願。

同樣的,台灣的制新憲、改國號論者,也不能一廂情願,兩岸形勢消長,沒有實力搞台獨,終究是自欺欺人。美國的一中政策,是反台獨,但也不會促進兩岸和平統一,維持現狀對他最有利;中國大陸以經濟建設為第一優先政策,統一問題是次要的,所以,維持現狀也是他的當前政策主要精神,但統一則是他們的願景。如果台灣失去了統一願景,只有反台獨,最後消極的變成「不台獨」,那個情況只是「獨台」與「台獨」合流後的「維持現狀」而已,沒有國家的未來,不理會大陸發展的「一廂情願」罷了。因此,嚴格言之,台灣目前並無「急統派」,中共都不急,誰還能傻乎乎的急著統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