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棄政爭,關懷弱勢!」

台灣學運的新階段與新路向

楊偉中
(台大法律二年級)


去年底的國代選舉,三名台灣學運的拓荒者,當年台大五人小組的成員:劉一德、李文忠、賴勁麟分別當選。由學運領袖而社運幹部再至政壇新星,這三人的軌跡似乎從某個側面顯示了台灣學運第一個十年的特質。

1990年3月的野百合學運,學生首次以集體而大規模的力量表達對國家高層政治事務的看法,「學運人口」的暴漲和學運的無窮潛力受到各方政治勢力的注目。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後台灣學運便不斷地環繞著政治議題發言,同時訴求越拉越高。同年底以台大系統學生為主發起的「新生代主權運動聯盟」標舉著台灣主權獨立的旗幟。該年的「一二二五」,各學運社團又為釋放黃華,要求台獨結社權走上街頭。91年4月由學生教授制憲聯盟主導的制憲運動清楚的呈現出這群學生的主權獨立和制憲的堅持。5月獨台會事件及其後的學生教授被暴警毆傷激起學生對白色恐怖的憤怒和對言論自由的堅持,許多「非學運學生」也走上了街頭,緩解了一年來學運動員力疲軟的現象。

由於高度的動員所引起的內傷及更重要的原因:訴求越拉越高遠,學運動員力下滑的現象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暑期的十三行文化遺址搶救運動本可一改學運的形象,使學運關懷面擴大,填充學運的思想文化內涵。然而,台灣的「主流」學運好像必然地受到外在政治反對運動的牽扯。經過內部激烈的爭論,全學聯參與主辦了公投會發起的加入聯合國大遊行。此後,媒體上所呈現的台灣學運似乎就被收編成了政治反對運動所辦活動中的「學生大隊」。年底,因應國代選舉,學運團體在校內舉行了憲改公投和相關活動。台大的憲改模擬投票投票率出奇的低落,而憲改生活周的回向亦十分冷漠,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全學聯號稱要在全國三十多所大專院校舉行公投,以累積學運在二屆國代臨時會時抗爭的實力,結果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無疾而終。事實很清楚的呈現著:傳統學運的議題,語言和形式已經不再能夠獲得校園的迴響,學運學生和其他學生的鴻溝已越來越深。

回顧學運的第一個十年:學生們由批判校園內的特別權力關係出發,有的投入了社會運動的實踐,關心台灣的弱勢人民和生態環境,有的致力於政治民主的落實,國家主權的確立,也由此形成了所謂的學運派系。台灣的社運是在地下彙集伏流,而非媒體的寵兒;政治上,形式民主的確立也成定局,只欠臨門一腳。可是,我們心愛的台灣仍不是屬於人民的共和國,種種的不公不義歷歷在目,學運何處去?

要改造世界,得先理解世界。長久以來,學運幹部們對台灣社經形勢的討論及認識不是失之浮泛,便是局限於少數人之間。然而,這些年來,台灣社會已歷經了很大的轉變。國民黨政權己從一個被台灣人民視為外來的政權轉型為一個與本土資產階級緊密結合的本土化的政權;當然,國民黨的歷史包袱和封建殘餘仍尚存在,但已不是主要的方面。在這個時候,傳統泛政治化的思考:認為一切社會問題乃國民黨所造成,而寄望一場政治革命,改朝換代,台灣人民就能當家作主,已經不能適用了。另一方面,許多自許左傾的進步學生們對於台灣社會的諸多矛盾也沒有足夠的認識,更談不上經由掌握、分析現實、思考社會變革的具體策略。

學運之於其他領域的社運,其分別在於學運的基礎永遠在校園、在廣大的學生。對校園的重新認識是非常重要的。學運應該回到校園中再出發,這種「回去」絕非簡單的倒退。十年來的校園也有許多轉變,隨著資本主義深化而來的消費文化,逸樂傾向和功利主義已越來越取代國民黨而成為學運份子在校內的頭號大敵,可說是重回校園認識校園的時候了。再者,校園內不平等的權力關係依然存在,尤其嚴重的是性別歧視,學運分子該投注更多心力在父權體制的崩解。不是在街頭吶喊才是運動,而「草根」也不總是在農村、在工廠。

認識世界是為了改造世界。這一、二年,學運與校園的疏離,有很大部分原因在於學運日益淪為政治反對運動的尾巴。高層渺遠的政治議題/統/獨,修/制憲/ ,一方面無法引起學生的熱情,也無法吸納有心關懷社會人道主義者;另一方面,這幾年台灣政治史已告訴我們:政治力量、政治改革無法根本解決社會問題。學運如要成為社會根本改造的力量,只有更緊密的和社會受壓迫的下層多數聯合,站在他們的立場去思考改造社會的途徑。

長久以來,學運中一直有社會實踐、社會改造的力量,如過去的民學聯、新雲村工作隊、反核學生工作隊等。然而,由於客觀形勢以及其他種種原因,這力量不是中斷就是處於學運中「非主流」的地位。學運要重新喚起學生們的理想熱情,要成為真正社會改造的力量,就必須延展這個傳統。具體的來說,學運社團應以組織性的力量,透過社會調查(社區訪談、工廠調查……)加深學生對社會的認識,並加以整理吸收做為進一步行動的基礎。過去學生的社會實踐多以環保運動為主,學運應進一步去關懷勞工、原住民,以及都市社會問題。並可試圖與大學所在地的社區民眾連結,開發社區議題。討論學運的社會實踐路線,並不代表我們簡單的拒斥政治運動,我們反對的是學運淪為已漸漸進入體制的政治反對運動的尾巴以及學生成了黨選舉機器中的螺絲釘。這也不代表我們粗糙地劃分政運與社運,將二者對立起來;我們所欲從事的政運是站在受壓迫階級、集團立場思考旳政運,諸如反對金權派閥政治等,並反對政治運動至上而壓抑社運的自主發展。

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台灣的深化;90年代台灣的政治社會面貌已可大致地勾勒出來:

形式民主的確立,政黨政治的成型,派閥政治、財團濫權。經濟上,隨著金融自由化以及公營事業民營化,所謂的「財政資本」(金融資本+產業資本+商業資本)將登上舞台。而資金的外移,益發使台灣成為小型、地區性的帝國主義。經濟的不公平將日漸明顯。

這種種的問題,唯有靠社會運動才有可能改變。在這樣的社會形勢與走向下,台灣的學運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已不言而喻!當然,除了路線選擇外,學運內部仍有許多問題該面對,如學長/學弟妹間的封建關係,學運團體內的性別壓迫,學運團體組織建設與決策民主化的問題……等等,都是必須解決的課題。

每當群眾遊行,學生隊伍總是博得群眾較多的關注與掌聲。學運若不趕快清算內部的不合理,並真誠的站在受壓迫民眾的立場,或許有一天學運將成為人民的對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