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已來何時歇？

由施明德所領導發動的倒扁風潮，自九月九日正式在台北市凱達格蘭大道開始靜坐以來，對台灣政局發展產生重大影響，尤其在九月十五日成功圍城，百萬紅衫軍上街頭之後，其所引發的政治效應實難以估計，前此出現的，包括陳水扁下鄉出訪沿途遭到嗆扁民眾圍堵，南部縣市挺扁與倒扁民眾的嚴重對立、阿扁誓言做滿任期、施明德籲請「六大天王」出面協商後扁政局……等等，皆令人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確定和危機感。

十月十日進行的「天下圍攻」活動，更多的紅衫軍湧上街頭，國慶典禮上演的藍綠攻防戰，蔚為國家慶典空前奇觀，十月十三日後雖暫時休兵，但這股紅潮隨時可在一聲令下再起，施明德甚至有「大海嘯」的預言。倒扁運動的前景如何？阿扁是否可能主動下台？藍軍如何因應此一重大變局？以及馬英九主席的領導地位是否受到影響？這些都勢必牽動未來台灣政局的發展。

九月十五日所發動的「圍城」行動是倒扁運動的第一波，「天下圍攻」則是最近的另一次高潮，它所展現的人民力量是無可置疑的，至少產生三大效應：

一是在傳統藍綠對立之外，竟然還能號召百萬人上街嗆扁，足見反貪腐的訴求是受到廣大群眾歡迎的，也可見台灣社會確已累積了相當多的倒扁能量，否則憑施明德幾位「烏合之眾」是絕對動員不了那麼多群眾的。

二是整個過程非常平和而有秩序，並未出現重大衝突和對立場面，誠如馬英九所稱許的「樹立大型群眾運動典範」，說明反扁群眾雖然內心氣憤，行動起來卻是十分理性自制，表現了中產階級群眾運動的特色和成熟度，十分難能可貴。

三是此次倒扁浪潮遠超出各界預期，勢必對藍綠陣營產生重大衝擊，民進黨政府固然陷入風雨飄搖之中，藍營也因不是發動者而居於被動與配角角色，對雙方陣營的影響都難以估計，福禍不可知，未來發展也越來越難以掌控。

如純就國民黨而言，整個倒扁運動是利多弊少，因它為藍軍走上第一線，並因領導人施明德的獨特出身背景而減少了外界對藍綠惡鬥的刻板印象，有助於提升倒扁運動的正當性和合理性。簡言之，施明德代替馬英九做了藍軍應該做的事，《新新聞》副社長楊照才會形容為「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如要勉強找出美中不足之處，則在進行「圍城」之夜，馬主席理應陪群眾上街，表明其倒扁是與群眾一致且站在一起，具有鼓舞激勵作用，有助於未來的大選勝利，若只是一味瞻前顧後，表露「不沾鍋」習性，恐難以因應詭譎多變的局勢。馬主席最後決定不現身，不與倒扁群眾同行，應是一大失策。

再者，「天下圍攻」當天在下半夜雙方採取妥協政策，部分群眾遭警方強制驅離，國民黨未能與民眾站在一起，以致功虧一簣，亦是一大敗筆。

以施明德為首的倒扁總部決策會議，為整個倒扁決策核心，就近兩個月來的決策品質言，呈現以下幾點特色和優勢：

一是整個台灣社會民意高漲，在民氣可用的情況下，順水推舟，引爆倒扁行動，讓民意有一渲洩管道，成功達成群眾運動的社會需求，產生政治上龐大效應。

二是衡量自身的有限資源和多數群眾希望社會安定的心理，採取和平與非暴力方式，進行一場迥異於往昔的群眾運動，與當年甘地領導的不合作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包括罷工、罷課與罷市皆為可能的倒扁方式和內涵。

三是發揮獨特創意，將倒扁行動自刻板僵硬的方式轉為輕鬆活潑，類如嘉年華會的方式，藉以吸引群眾的樂意參與，凱道靜坐現場出現婦女、兒童和學生的抗議群體，為歷來台灣群眾運動所僅見，印證此項策略已告成功。

四是拉長群眾運動的縱深，以堅定不妥協的立場，持續倒扁活動，除了給阿扁造成沉重壓力外，也有引爆民進黨內部矛盾，激起權力鬥爭的發酵作用。以「九一六」挺扁活動為例，僅有游錫坤與會，其餘「三大天王」皆缺席，以及呂秀蓮不斷出言不遜，最近蘇貞昌放言「總統若涉貪瀆就應下台」等事件，顯見民進黨政權已有內訌跡象，開始出現後扁時代症候群。

然而經過實踐證明，不可諱言，倒扁總部的若干決策作為，也現出不少瑕疵，最受詬病的是決策反覆，政出多門，讓倒扁群眾和媒體莫衷一是，影響整個活動的威信和效益。最早所謂在台灣五大城市「遍地開花」為例，從宣佈到取消竟不到二十四小時，五天以後又決定全島繞行一圈，如此反覆，皆令人難以想像。其它如倡儀一人一信抗議司法不公，發動連署罷免立委、罔顧罷免高門檻，以及恣意宣佈將發動一百萬車輛全台繞行倒扁等，皆為隨興之作，顯現決策品質粗糙，過程不夠嚴謹，施明德一人領導風格之弊已漸呈現。

至於經費日漸拮据，所募一億已用到不足五千萬則是餘事，賀德芬教授個人行事作風所引起的風波，在將其終止參加決策會議後應已告平息。

在國會戰場方面，先是藍軍期待綠營立委有所鬆動，甚至國民黨指示一對一方式對民進黨立委進行遊說，盼其「起義來歸」，但依照近日綠軍群眾運動走向和府黨強硬立場，綠營立委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太大的立場轉變，無人敢冒險「揭竿起義」，除非是不想再從政或參加任何選舉，否則藍軍的如意算盤必然打不通，故而二次罷免案仍無法獲得三分之二（一四七票）多數的支持，結果仍和第一次罷免案的命運一樣。實則就算罷免案通過，將來提出公民復決通過的可能性（約需四百三十萬選民同意），也存在不少困難度。

至於倒閣案，雖然通過的可能性存在，但目前國民黨立委支持倒閣的不到一半，無盟成員又意見分歧，在藍營內部尚無法凝聚共識，此議已告胎死腹中。主要是顧慮阿扁可能以解散國會作為反制措施，現任立委任期將縮短一年，影響到自身個人政治利益，故而阻力不小。

至於彈劾案，門檻同樣很高，成立前提和罷免案差不多，即使一旦成立，將提到大法官會議審議，依照憲政程序進行，曠日廢時之餘，仍然無法符合倒扁民意的需求。

總的說來，國會運作雖有一定強化壓力的作用，卻並非致命的一擊，仍無法迫使阿扁就範。唯一訴諸於藍營自身者，可能需要在適當時機動用黨紀，強制要求黨籍同志支持倒閣案，並在國會全面改選下，以訴諸公民復決的方式，來決定阿扁的去留。如新國會藍軍能掌握三分之二多數，倒扁活動才能再推進一步。是否可行，端看馬主席決心和立院黨團的運作成效了。

至於外界傳聞的所謂「李呂王結盟」可能性，自然有其政治動機和背景，惟衡諸事實，仍然有不少盲點存在：

一是李登輝雖有台聯作後盾，但台聯畢竟是小黨，牽制作用有其局限性，李宣稱「在民主內戰中保持中立」，主要就是自知實力不足，影響有限，不如靜觀其變。

二是呂秀蓮雖在主觀上做好繼任準備，卻不敢公然表態倒扁，只能拖以待變。

三是王金平雖遊走於藍綠之間，也深獲李、扁兩人信任，但在國民黨祭出「黨進黨出」的條件下，除非王敢於脫黨，否則當不敢冒險組閣，目前也只能一動不如一靜。

除此，施明德建議的「六大天王共議協商」方案，依目前形勢，也只是隔空喊話而已，宣示作用為重，在上述三人困境未排除前，此項建議也只是能作為參考而已，畢竟形勢發展還沒到這個地步。

截至目前為止，綠軍和阿扁本人面對倒扁風潮的反制措施，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

就阿扁個人而言，刻意強調台灣為民主法治國家，群眾運動是未審先判，即使將來查出涉及弊案，也應依法處理，不能現在就要他下台，故仍堅持做完任期，到二○○八年五月二十日卸任為止。對於吳淑珍可能涉案部分，也認為不應成為其下台的理由，似有預告即使檢察官起訴吳淑珍，阿扁也不會辭職，阿扁堪稱吃了秤鉈鐵了心，其承受倒扁壓力的意志堅定，外界實不宜有過多的期待。

就民進黨而言，從原先的下令黨員不介入，不動員，到「九一六」的積極介入，並給予動員補助措施來看，可謂已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九月三十日在高雄又舉辦盛大的擁扁大會，特別是黨主席游錫坤不計毀譽，全力挺扁，印證扁游一體，故而除非是黨主席換人，否則民進黨將與阿扁結成生命共同體，與阿扁同進退、共生死。

就執行公權力的政府單位而言，高雄市代市長葉菊蘭公然與倒扁組織槓上，百般刁難倒扁活動，此舉意味在民進黨執政縣市已在進行反制，至少是消極抵制，目的在降低紅潮遍地開花的聲勢，有效削弱倒扁的力度。治安單位原本有意縱容擁扁群眾來抵制倒扁運動，在高雄、台南兩地連續爆發群眾暴力事件之後，警方鑒於社會觀感不佳，已嚴辦當地執法警政首長，今後警方偏袒挺扁群眾的顧慮應可消除。

此三項回應中，最堪注意與重視者，為阿扁與吳淑珍涉案的可能脫鉤。原先外界評估，如檢方偵結起訴吳淑珍，阿扁則為潛在性被告，則民進黨勢必無法再為阿扁辯護，阿扁也將在四面楚歌中自動下台，並可能藉特赦以交換免除其卸任後刑責，如今種種跡象顯示，阿扁已決心無論弊案如何發展，他都要做滿任期，並有意藉冗長繁複的司法程序，將其所涉弊案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此「一皮天下無難事」的作法，勢必為倒扁活動投下極為不可測的變數。

然則，綠軍和阿扁的反制措施也有兩項盲點：

其一是倒扁後續行動將如何發展，誰也無法預料，未來風潮如持續擴大，以及日前傳出將有「非暴力但違法」的抗爭方式，一旦決定採行，其所引發的效應勢必更大更猛，屆時扁政府是否承受得起，猶有待觀察。

其二是國際因素，特別是美國政府的態度如何，猶存有很大變數。目前白宮傾向維持現狀，但若倒扁風潮再起，影響美方國家利益，屆時阿扁要再負隅頑抗，恐怕就凶多吉少了。AIT有消息傳出，美方握有「三一九」槍擊案的直接證據，可能以此作為壓迫其下台的最後一根稻草，若形勢發展至此，阿扁縱有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了

然則，倒扁運動究將如何收場，所謂的「退場機制」有無底線？筆者冷眼旁觀，這是場意志與智慧的決賽，勝者屬於意志堅定與智力超群的一方，目前施明德是拿政治生命做賭注，阿扁則是困獸之鬥，也是拿他的歷史地位做賭注，現在預測誰勝誰負，殊難判斷。唯可以肯定的是，在年底之前，阿扁必須通過兩道關卡，才有足夠的能量繼續和倒扁運動周旋：

其一是檢調單位偵察終結，正式將國務機要費弊案起訴，總統府相關單位承辦人員和吳淑珍列為被告，阿扁雖享有刑事訴究豁免權，卻在起訴書中詳述犯罪事實，等卸任後將提起公訴，如此一來，勢必引發另一波倒扁高潮，民進黨將很難再為阿扁辯護，這一關卡通過的難度極高，阿扁即使有強烈的主觀願望繼續戀棧，恐將不敵客觀環境的強大壓力。

其二是即將到來的北高市長和市議員選舉，依目前態勢發展下去，整個民進黨將被阿扁拖垮，如無特殊意外，則國民黨南北雙贏的機率很高，甚至民進黨連基本盤都保不住（如台北市得票率低於35%，高雄市得票率低於45%），在以選舉定輸贏的民主機制下，這樣的選舉結果將嚴重刺激民進黨，估計屆時擁扁的聲音將逐漸減弱，倒扁聲浪水漲船高，阿扁想要置身事外，恐也難上加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