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假台獨

石之瑜
(台大政治系教授)


台獨有權力以後從沒有一個是玩真的,但是假台獨有好幾種:第一種用台獨掩護貪污,陳水扁為代表,如今下台了;第二種慫恿別人沖台獨,自己躲在幕後收割好處,迴避壞處,謝長廷為代表,已經落選了。前兩種假台獨在情感上都愛台獨,但第三種,心中明明不愛,可是凡事卻都討好台獨,動機是想讓台獨愛自己,他們於是努力臨摹海外華人的身段,擺出在中國之外的姿態,馬英九為代表,現在則已經就職總統了。

雖然被選為最高領導人,但馬英九念茲在茲的,卻還是自己是否被台灣接受,因此在出發點上,就已經將自己認定為必須隨時接受檢定的外人。這樣的精神狀態將來在他開始施政以後只會更嚴重,如同小氣財神愈有錢愈擔心會失去,馬英九也是會愈靠近台獨就愈恐怕自己被台獨拋棄。這是為什麼馬英九總耽心自己哪天突然又通不過本土考驗,故他在520就職演說中講,這次能當選,是台灣人對他這個「戰後新移民」的「恩賜」,他儼然以刻板印象中那些所謂外省人代表的身份,對於外省人能獲得本省人寬恕表達感激,並承諾今後絕不容自己有背離之心。這樣的表達,恰恰提醒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他會被指控違背的陰影每日深,日日深。

被台灣人恩賜的新移民

馬英九被前兩種台獨誣衊是不愛台灣的中國人,造成極力想爭取台獨接受自己的壓力。他不感覺需要花太多力氣爭取中國人支援他,顯然他從沒有認真認為自己不是中國人過。有時,他的確諂媚台獨太過火,且他自己也發現,充其量就是透過私下安撫的方式,取得他心目中的自己人對他諒解。雖然戰略上講,本是私下表態或傳話,其實必須是公開的才有固票效果,所以有時候用耳語的方式傳播,有時候用犧牲自己的方式表演他真實的情感歸屬,好讓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那些忠貞黨員,看到他巴結台獨時能夠釋懷,就好像馬英九的心永遠還在他們的那一邊。

這種私下表態的方式,既是安撫忠貞國民黨員的手段,也是安撫北京的手段,屢試不爽。可見,在馬英九的潛意識裡,外省人與中共的意義已難於區分。經過十餘年,他耳濡目染學到了台獨論述所謂的,即國民黨與中共是同路人,此何以他想方設法要與國民黨切割,只保留貌合神離的相互利用關係。過去,李登輝就是這樣對付國民黨,反而因此把忠貞國民黨員逼向大陸謀出路,如今馬英九傚尤的結果,同樣迫使國共兩黨更加親近,結果進一步造成他自己更要逃避國民黨的惡性循環。

馬英九就職之前一周,四川發生駭人聽聞的大地震,他又得到機會來表達自己對同胞的關懷。他很少放過這種機會,就像他很少放過批評北京的機會一樣,因為拉攏台獨與彌補一味拉攏台獨所造成的情感失落,兩者同等重要,愈是拉攏台獨,就愈是自我異化,也就欲需要找機會彌補。因此,包在他周圍不露面的,往往是可以在心靈上相互取暖的人,如金溥聰、蘇起、蘇永欽、高朗、朱雲鵬,都是情感上迴避台獨的外省人;選前,他的團隊私下跑遍諸多場合,希望國民黨忠貞黨員諒解他討好台獨;選後到慈湖謁靈時,他回到中國國民黨的氛圍中,難抑感傷而落淚;大地震一發生,他更戮力投入對同胞救災,大陸覺得他不為政治為救災的同胞愛值得尊敬,然而,發揮同胞愛彌補他巴結台獨後的失落,乃正是他迎合基本教義派的心理基礎。

宣告土斷的假悲壯

果然,他不放過任何維繫自身中國感覺的機會,即使他一定要靠某種其它表面理由(如謁靈或地震)來遮掩,讓他對中國感覺維繫,看起來像是副作用,而不像是他的主要動機。不過,如此迫使他必須向台獨討好的,正是他難以遮掩的對自己身為中國人的深刻體認。堂堂正正做中國人的話,他就得不到台獨的愛戴。因此在台獨面前某種極端的表態在所難免。

矛盾的是,馬英九向台獨表態的手段,充滿了中國性。他在就職演說中,竟然再度借用先人的遺骸做文章,說先骨已經埋在台灣,以表示自己對台灣義無反顧的認同,他果然得到鐵桿台獨作家陳芳明的掌聲,陳芳明赦免了馬英九,而馬英九則證明陳芳明對外省人的多元寬容。土斷本是一種脫離中原的悲壯表態,但之所以有激烈悲壯的視聽效果,必須有儒家的孝道文化為前提。(雖然利用先骨表態,實則又諷刺了孝道。)祖籍湖南的譚中教授在聽到同鄉馬英九的演講後,看到馬英九不自覺的傳承了一項湖南習俗,那就是「到哪個山,唱哪個歌」。到了台灣,面對基本教義派台獨不相讓,自己就讓,如此體現的,正是湖南家鄉的美德。陳芳明讚賞的,是禮貌與和諧的儒家教養,完全不能保證馬英九永遠不會倒戈。

第三種假台獨藉著宣告買武器,要尊嚴,要讓孫中山的理想在大陸之外開花結果,也要讓中華民國在大陸之外延續生根,鬆懈前兩種假台獨的心防,誘推他們進入中國市場,使前兩種永遠比第三種假台獨更接近中國,這樣就沒有人會揭穿第三種假台獨是假的。反對台獨的人繼續投票給第三種假台獨,北京更繼續縱容之,居然他們沒人計較假台獨對台獨百般討好,那這也應該是恩賜才對,但馬英九絕對不會想到要感謝他們,而馬英九萬萬沒有想也不敢想的原因是,這種將他送上元首職位的更大恩賜,是會揭穿他的來自中國人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