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實現政治大國鋪路的鳩山外交

韓江
(旅加拿大評論家)


日本結束了自民黨長達54年執政,由民主黨的鳩山由紀夫出任第93屆首相,日本輿論稱之為改朝換代。鳩山內閣上台後,在內政與外交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他的「脫美入亞」外交動向,成為國際關注熱點。

(一)

鳩山在競選期間和上台之後,他希望把緊跟美國的「追隨外交」,轉變為「緊密而對等」的真正同盟關係的努力,不但在國內引來爭議,美國也不假以顏色。

今年元旦記者招待會上,鳩山宣示:「今年外交目標之一,就是藉締結安保條約50週年,深化日美同盟關係。」所謂深化,就是尋求同美國平起平坐。雖然內有不同聲音,外有美國強烈不滿。他還是強調指出:「我們不能因為難於啟齒,而把要說的話吞下,或者只聽從一方。」

當慣了忍氣吞聲的小媳婦,長期來不敢不看婆婆臉色辦事,區區平等一事,也因婆惡而難於啟齒,沒有獨立外交的尷尬,成了日本人內心隱痛!

鳩山成了戰後歷屆日本首相,敢向美國說「不」第一人。不過,出身日本政治世家的鳩山,當然不會是「反美」激進派,會不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尚待觀察。

日本政界和學者,「在一個獨立國家駐軍很不自然,應回歸國際常態」的委婉言辭背後,表達的是壓抑已久的日本民族自尊心,是欲攀登世界政治大國高峰,而受到束縛的鬱結渲洩。日美有關普天間機場的搬遷爭拗,根源也在「對等」與「民族自尊受損」上。

但從日本輿論反映,對「脫美」憂慮者多。

其一,怕激怒美國,損害日美長期形成的同盟關係。沒有美國撐腰,日本更難擠身世界政治大國行列。

其二,遠美近中,違背與境外最強者結盟,遏制境內另一強者這一原則。何況,中國是日本最大威脅這一認識,在日本擁有相當份量市場。

《朝日新聞》、《日本經濟新聞》,就直接呼籲鳩山政府不要損害日美同盟關係。《讀賣》和《產經》,則在「中國影響力快速擴大,東南亞擔心的聲音提高」,以及在日美中之間,在自由、民主、人權方面的「異」與「同」方面,做了不少文章。

事實上,至今為止,尚未出現日本有同美國平起平坐,分庭對抗,實現獨立外交條件;也完全看不到,美國願意削弱對日本控制,退出亞洲,放棄世界霸主地位的絲毫跡象。

人們不免質疑,既然鳩山政權沒有力量搬動日美聯盟這塊基石,為何還要提出追求真正對等的日美關係,何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必要引述日本前首相吉田茂1963年所寫《世界與日本》書中一段重要的話。

「在經濟上、技術上、學術上已經達到世界一流的獨立國家日本,在自我防衛問題上,如果繼續依賴他們,其實就等於是有如單輪狀態的國家,它在國際外交上,也絕不會受到應有的尊重。」

基本可以明白,為何日本一再要求修改和平憲法?為何日本苦心經營,欲藉經濟大國實力,擴大其全球影響力?為何日本在美國駐軍和美軍基地問題上,風波不斷?

日本自身因是經濟巨人,政治是侏儒的不正常而尷尬不已。要實現政治大國的戰略目標,必須掙脫美國束縛,便成了日本幾代政治家夢寐所求!成為民主黨政府執政後的重要外交目標。

上個世紀80年代,日本取得了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地位,使得日本在亞洲與世界的地位迅速提升,也提升了它圖謀政治大國地位的慾望。

面對國內右翼勢力反對聲音和美國的強烈不滿,鳩山可能在「脫美」的尺度上,做出盡可能的妥協,但不會在尋求「平等」上,就此罷手。一是需向選民交代;二是內閣三黨中的社民黨可能因此分道揚鑣。

明知不可為而為,是鳩山上台後,在外交問題上,需要面對的重大難題。

(二)

日本要圓政治大國之夢,繞不開中、韓、朝和被它侵略、傷害過的鄰國的不妥協立場,尤其被它蹂躪八年,死傷三千五百萬無辜的中國,絕不會無原則的認為,日本已放下屠刀,可以成佛。

鳩山在日本政治光譜中屬友華一列,他曾經是日本國會「日中友好議員聯盟」副會長。

當他出任民主黨黨魁時,第一個出訪國家便是中國。在中日曆史問題上,有別於眾多的日本政要人物,他明確表示日本對中國發動過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極大的痛苦與災難,日本應深刻反省。他任首相後,自己不去參拜靖國神社,他的內閣成員去年「秋祭」,也未有前去參拜者。

他把中國崛起,視為機遇而不是威脅,他的拒見達賴,以及召回發表「台灣地位未定論」的日駐台代表齋籐正樹,均顯示鳩山對中日關切的歷史問題、台灣與西藏問題,較好的表示了善意與理解。

被視為執政民主黨幕後「政治教父」的小澤一郎,率領有140多名議員組成的600多人訪華團到北京,為熱絡起來的兩國關係再添薪加溫。

世界潮流與中美關係的發展趨勢,增強了日本改善與中國關係的決心和迫切感,相對美國的「十年難堪」,和日本受累於「廣場協議」,導致「失落十年」迄今尚未翻身,中國崛起步伐之大之快,出人意外。此消彼長,在經濟總量上,中國今年大有可能超過日本,並將代替美國成為日本最大出口市場。

鳩山的「東亞共同體」在此時提出,突顯日本欲憑藉中國在亞太區影響力和聯合國安理會地位,共同主導東亞經濟,並希望中國在日本實現世界政治大國進程中,雖不成動力,起碼不是阻力。

鳩山的回到亞洲、用「友愛」促進東亞合作和中日關係發展的精神,無論如何,總是一種友好姿態,應予肯定歡迎。

中日兩國不僅有現實的戰略利益;也存在久未解決的歷史、領土問題,並由此產生的民族心理隔閡。使中日關係成為亞洲乃至世界上最複雜,也是最不易建立和平共處,相互信任的國家關係。

去年年終之前,《讀賣新聞》和《了望東方週刊》進行一項日中聯合調查,結果顯示,雖然認為日中關係良好的日本人有所增加,但仍不到半數。

日本人對日中關係評價,45%的人回答「良好」,47%的人回答「不好」。

關於「中國是否值得信賴」的問題,28%的日本人持肯定態度,69%的人持否定態度。

在中國,50%的中國人認為中日關係「良好」,43%的人認為「不好。」

關於日本是否值得信賴,34%的中國人持肯定態度,63%的人持否定態度。

上述調查結果,反映中國人比日本人更為寬容,對日本的好感度高於日本人對中國的好感度。

關於日本人對中國的印象方面,回答最多的是:「正在加強軍備」占56%,過半日本被訪者把中國崛起等同「中國威脅」。

由於中日兩國歷史充滿仇恨、敵意、猜忌與不信任,至今,誰對誰都不能真正放心!

近日,傳來法國《費加洛報》報導,鳩山首相可能在今年藉參加「上海世博」機會訪問南京,傚法當年西德總理勃蘭特訪問波蘭時,向猶太人受害者紀念碑下跪的做法,向受害的中國人道歉謝罪,從而結束歷史積恨,實現中日民族歷史問題大和解,為日本實現政治大國加分。

日本官方已否認此事。退一步說,此事縱然理論上可行,也不永遠排除這一感人的事可能發生,況且受益的是兩國人民。但當前無論是雙方政府,尤其民間情緒,都還沒有可能做到這一步。

日本民眾對當年曾經狂熱支持的日本侵華歷史,在認識上尚未有轉變之前,不應期望中日關係在近期有突破性改變。

日本要實現政治大國目標,必須下定決心,正視並用實際行動,消除存在東亞民眾思想中,「日本從來不是令人信服的和平主義者」的這一憂慮入手。

歷史證明,日本,作為一個國家,它從來難得言行一致!和平的價值,對日本外交政策而言,僅是一種手段,一件工具而已,不是理想與道德原則。

東亞鄰國寧願美國對野心未泯的日本有所約束,也不願再受日本侵略壓迫的二遍苦!

日本擬訂了從東亞共同體到政治大國路線圖,雄心大略,下來就看看它怎麼走?如何邁過東亞人民對其心存疑懼與強烈不滿的大檻?

(三)

擁有當今世界經濟總量第一、二、三位的美日中,都是亞太地區舉足輕重的國家。美日中三國力量在此地激盪較量,對全球的影響,也就不言而喻。

從中美、中日關係正常化以來,三國有幸擺脫僵硬對抗狀態,開始走上尋求和平合作新局面。三十年來的磨合過程,證實和平合作既為本國,也為本地區,帶來莫大利益。

由於利益矛盾,政治、經濟、安全、文化等領域的競爭、摩擦,不平衡性是中美日三角關係的特徵。

美日是遏制中國的戰略同盟,同是對華採取兩面政策,這一局面,在相當長時間內不會改變。

中美兩國利益重疊,逐步走近,金融海嘯,促進兩國關係日益密切,但它絕不是,也不可能是傳統意義上的盟友,更不存在喧嘩一時的G2。

至於希拉蕊所說的「同舟共濟」,不如當作「祝福」或願望更現實。

日本輿論流傳的中美日「正三角」關係,只不過是日本政治大國春夢中一廂情願!

值得留意的是,鳩山上台後的日本外交「改變」,正陷入一方面要修改和平憲法,掙脫美國控制,實現安全自主,外交獨立的政治大國戰略目標;另方面遭到美國不斷增強的壓力,和國內親美右翼責難。苦鬥中,已有流言,鳩山可能因激怒美國,隨時會下台。

中國方面十分重視民主黨首次贏得執政權的有利機遇。習近平副主席和一些中國地方高層官員先後訪日,中日兩國正處於熱絡良性互動期。

日本在歷史、領土和台灣、西藏等問題上,如能顯示正確面對與尊重中國主權,中國沒有理由不對日本關注的中日經貿、「東亞共同體」建議、地區安全等予以積極回應和溝通。

鳩山的「東亞共同體」儘管概念饃糊。但他對華採取少一些摩擦,多一些合作的策略,有助中日關係加溫,是不可多得的日本政權。

鳩山的外交戰略剛剛起步,正全力處理美軍基地搬遷,以及「東亞共同體」中美國位置所引起的爭拗。

有必要指出「脫美返亞」的主張,與長期受「脫亞入歐」思想薰陶,而由此產生的鄙視亞洲鄰國的日本民族優越感,顯得格格不入。

日本雖滿腹委曲,也不可能不繼續抱美國大腿,「脫美入亞」,不排除終成「斗而不破」結局。

七月,日本參議院大選,對鳩山的外交「改變」,是一次信任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