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而不妙

很久沒有在《海峽評論》讀者面前問候山姆大叔政經近況，似乎只能用五個字形容：大好而不妙！

先看最近經濟情況。最近國際評級機構標準普爾（Standard & Poor's）把美國的主權信貸級別由最高的AAA級降至第三高AA+級，它不止是象徵性的，同時也引導出美國輿論日益成長的悲觀情調，引導出紐約股票市場半個月來的暴跌，八月頭二十天已經丟掉7月價值的15%。

美國仍是世界頭號經濟超強

就算美國信譽降了兩級它仍然是世界唯一的頭號經濟超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但這一降級卻使得人們開始考慮有關美國的深層問題。有人用了十個字來分析：「掙錢能力低、花錢水準高」。這次標普下調美國的信用等級，實際上並不是說美國還債的誠意有所下降，而是提醒人們：美國還債的能力今不如昔。代表「茶黨」的美國政客不斷提醒：美國，特別是政府，已經變成揮霍無度的紈褲子弟，國債已經達到了創紀錄的14兆美元，與GDP總量大致相當。現在，特別在歐巴馬執政這兩年多來（當然前任總統小布希也不遜色），政府加大開支，債務負擔快要沒頂，這樣下去，下一代連償付利息都夠嗆了。

眾所周知，美國一開始就是個「欠債國家」，「寅吃卯糧」是美國的生活方式。但在過去，這是美國的優點，是「美國夢」的組成部分。人們常說，到了美國，只要你有本領，什麼都不必擔憂，因為有十分方便的「貸款」和「分期付款」制度。比方說，沒錢有志的知識青年可以欠十萬以上的債，數年寒窗而取得大學文憑，找到好的工作，一年收入就有十多萬。美國買車、買房子，不靠貸款，一次現款付清的是極個別情況，至今如此。只要你有本領、有職業或者產業，你就有高信任，就容易得到貸款。如今美國有錢人囊中很少或者根本沒有現金，卻有半打信用卡。信用卡萬能，很多地方，你付現金人家卻不收，反倒不方便。

久而久之，這「金融資本主義」玩錢的魔術把美國自己也給耍了。2008年「金融海嘯」就是玩房地產泡沫經濟失控而引起的。在房地產泡沫中，房產價格被炒得青雲直上，很多人去貸款買樓，兩「房」公司（房地美〔Freddie Mac〕，房利美〔Fannie Mae〕）破產（中國蒙受很大損失）以後，房地產價格慘跌，許多人棄房而逃，他們的房屋被貸款銀行沒收廉價拍賣。那些沒有逃棄的屋主，背了一身債無法償還，成了「被淹房主」（underwater homeowners），只等債主來討債，掃地出門了，前途擺著無家可歸一條死路。美國房主中現在有23%的人屬於「被淹」，情況十分嚴重。

美國2007年債務總額幾與全球GDP持平

與此同時，欠了一身債而大學畢業以後，找工作也難了。美國當今總的情況不景氣，一般工作機會越來越少，獨有尖端（如高科技）的職務缺人。剛拿到大學文憑的青年，除非是傑出的人才，一般地說也難找到好的出路，要找到年薪幾萬美元的職位也不容易，扣掉房租、生活交通費等，淨積蓄也不多，如果要還學生時代的貸款，也是負擔很重的。

有人作了統計，2007年美國債務總額（即所有美國政府與個人欠債的總和）高達53兆美元，和當年全世界的54.3兆GDP幾乎持平，可以使100美元的鈔票環繞地球兩周，每個美國人平均承擔17.5萬美元的債務。換句話說，美國人欠債花錢的水準已經大大超過他們生財掙錢的能力，他們要靠生財之道來還債已經沒有可能了。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主要在於美國靠「虛擬經濟」（即金融業）來成長，「實體經濟」（即製造業）逐漸被掏空。這種不靠創造價值而靠玩「用錢變錢」魔術的「虛擬經濟」發展出所謂 「金融衍生品」，結果發霉變質成為「信用違約互換」而釀成2008年「金融海嘯」，美國信譽一落千丈。「金融海嘯」以後，許多人都對華爾街（即紐約股票市場）喪失了信心，他們不敢冒風險投資，因此美國的「實體經濟」更呈萎縮狀況，造成失業率居高不下。

美國「虛擬經濟」信譽喪失的一種反映是黃金市場大為吃香。如果你在美國任何地方讓電視機開著，就會不斷聽到廣告中的一個響亮的字眼：「gold」，黃金廣告員繪聲繪色，把美元紙鈔說得一錢不值，還把金幣捏在手中鏗鏘作響。這種景象使我想起1948年在上海唸書的時候，外灘的街上到處聽到黃牛們手中銀元的叮噹響聲，當時人們就有個預感：這樣的政府不會長久了。想不到今天的美國也走到當年「冒險家樂園」上海的那種境況。到本文脫稿之時，每盎司黃金的價格已經差不多達到1,900美元，到讀者看到本文時，必然超過1,900美元無疑。

寫到這兒，我想應該突出1917年的重要。從1917年開始，美國不但是全球經濟的統治者，也是全球經濟評級的大法官。美國三大權威評級公司（標普、穆迪〔Moody's〕和惠譽〔Fitch〕），最早建立的是穆迪公司，從它1917年建立起就自封美國信譽為AAA（標普公司居後，是1941年才投入這一遊戲的，惠譽公司更後）。近年來，中國也有了專業評級機構——大公國家主權與行業信譽評級公司——它的評估一直和美國三大公司相左。三大公司把中國評為AA-（和日本同級，印度和巴西還只有更低的BBB-）級別，它曾忿忿不平。這次大公評級機構已將美國國家信用等級從A+下調為A了。

列寧的預見並未失去時效

1917年也是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爆發，蘇聯成立的日期。早在國際評級啟動以前，列寧就提出「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的理論，認為銀行資本和工業資本融合成的壟斷性「金融資本」促成資本主義向死亡發展。所謂的「金融資本主義」就是用錢來玩魔術賺錢。把「金融資本主義」說成「垂死」的列寧又建立了蘇聯來實現馬克思為資本主義「掘墓」的理想，恰逢那一年美國如日方升，「金融資本主義」飛黃騰達，AAA美譽變成美國的靈魂。美國「借貸文化」成了強國之道。現在看起來，雖然列寧建立蘇聯為資本主義「掘墓」沒有成功，他那關於美國已進入資本主義「垂死」階段的預見並未失去時效。

美國現在還有最後一張王牌，由於美元是全球貨幣（也是絕大多數國際交易的計算單位），印發鈔票就是它的GDP。美國已經公開兩輪這樣做了（暗中偷偷多印鈔票沒人能查得出），美其名為「量化寬鬆」（QE）。歐巴馬政權勢必一二再、再而三，華爾街行家談論美國信譽降級接踵而來的就會是「QE3」（第三輪量化寬鬆政策的化名）。但是，這種做法是等於慢性自殺。別國金融界也不是傻瓜，不會讓你通過印鈔票來搶劫財富。將來美元失去國際信譽，美國超強地位也完蛋。

兩黨專政「民主」發展成「精神分裂症」

現在來談政治情況，同樣大好而不妙。美國兩黨專政「民主」發展成「精神分裂症」，國內政治垂直分裂，在小布希任內達到高潮，歐巴馬主掌白宮以後更為變本加厲。（台灣似乎也有這種傾向，希望不要跟在美國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呀！）關於歐巴馬總統任期內的特點，值得指出的兩點是：（一）一方面歐巴馬盡量想與共和黨合作，另一方面卻變成美國有史以來最得不到反對黨合作的總統；（二）歐巴馬因此獲得「軟弱」、「妥協」的形象，既未能討好政敵，又導致部分草根支持者異化。歐巴馬政權最受兩黨扯皮之害，是美國有史以來政府缺額最多的（因為許多歐巴馬提名的官員都得不到參議院批准）。比方說，財政部就有十多個重要官職空缺，使得許多重要的財政任務無人照管。

歐巴馬當前處境很難。從2009年開始，每逢8月夏天假期，他都帶全家到麻薩諸塞州瑪莎葡萄園島的「蒼鷺農場」渡假十天，美國總統渡假本應該理所當然，但今年因為經濟形勢太亂，「總統應不應該在這經濟景象不佳的時刻渡假」成了美國媒體辯論熱烈的問題，有很大一部分美國公眾要求歐巴馬總統放棄八月渡假計劃，在全球經濟再次衰退的陰影下全心全意振興經濟，解決美國失業問題。

歐巴馬民意支持首次跌到40%以下。他的政敵趁機高喊「再不能讓他繼續四年」，即使在歐巴馬的最基本群眾、黑人選民中間，也出現了對他兩年多來總統政績的極大不滿，說出：「Enough is enough」（再也無法容忍了）。

行家指出，民意對歐巴馬的支持率下降，主要在於他對振興美國經濟缺乏良方，他個人的魅力仍然極大。他每次去民間競選講演，仍然受到熱烈歡迎。他去募款，仍然得到踴躍回應。有人估計他明年的競選基金會超過十億美元，人稱「募款總司令」。再有，共和黨當前湧現的爭奪總統候選人的政客都缺乏魅力，而且共和黨似乎陷入保守極端主義的深淵，不但民間開明左傾的選民不會支持，中間派也不喜歡極端主義的。因此歐巴馬好像信心十足，似乎明年大選會穩操勝券。

但美國經濟每況愈下，選民對歐巴馬振興經濟失去信心也不是好事。最近民意調查已經只有26%認為他治理經濟有成績，說明他的情況也是大好而不妙了。甚至一貫支持他的評論家都向他發出警告，要他果斷地採取措施把經濟搞活，扭轉失業率9%以上的頹勢。歐巴馬看到形勢不妙，已經揚言要在9月初宣佈新措施。行家認為，歐巴馬要振興經濟就得再搞「救市計劃」（政府向民間投入資金刺激經濟成長，那就要看他能不能壓倒國會中共和黨人的堅決反對了。再有，歐巴馬已經提出要增加公司對所雇職工保險費用的承擔（payroll tax），可以減少政府負擔，也得看國會能不能通過。

台海兩岸的事主要靠自己

因為在過去兩年中創造了30萬個就業機會而贏得「就業之王」盛名的德州州長佩裡（ Rick Perry）最近宣佈競選總統，馬上就呈一鳴驚人、一枝獨秀之勢。他在宣佈競選時說：「美國沒有破碎，破碎的是首都華盛頓。」諷刺的是：過兩天歐巴馬在競選講演中也重覆了「首都華盛頓破碎」的話。佩裡一直在地方上，他說「首都華盛頓破碎」是打擊美國國會及白宮領導人的威信。歐巴馬也喊「首都華盛頓破碎」是想把造成當前美國亂局的責任推到國會頭上，但他是總統，是「首都華盛頓」的統帥，華盛頓「破碎」也等於他總統沒有當好。如果最後是佩裡變成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兩人在辯論中將會有一場惡鬥。

由於美國對中國大陸、台灣、日本與其他歐亞國家的重要性，美國政經情況大好而不妙對海峽兩岸都不是件好事，沒有人會幸災樂禍的。但是，它也能使人們頭腦逐漸清醒過來，那就是：中國兩岸的事主要要靠自己，誰也不要再想當美國的寵兒、躺在美國懷中高枕無憂了。

（2011年8月20日於芝加哥海德公園）◆.. UPD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