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不能忘記八月十五日

「日本投降時的台灣」座談會
編輯部


編案:8月15日是日本戰敗投降的日子,日本發動侵略中國戰爭,至今沒有悔罪道歉。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在這個台灣已沒多少人記得的日本投降的日子,漢青兩岸基金會舉辦一場座談會,邀請當年親身經歷日本投降的廖天欣、陳明忠兩位先生現身說法,同時邀請台灣史學者戚嘉林先生與《1945破曉時刻的台灣》作者曾健民先生參加。以下為當天紀錄。

百年中最自豪最光榮的日子

陳毓鈞:(漢青兩岸基金會創辦人):今天八月十五日是日本宣佈投降的一天,日本稱這天為終戰紀念日,大陸把今天界定為抗日勝利紀念日,這天都會辦活動。台灣好像沒什麼聲音。我們小時候都有七七抗戰紀念日,現在好像也沒什麼聲音了。這麼重要的一個歷史事件,台灣好像無動於衷。

現在紀念民國百年,當然是從1911年開始,這百年當中最偉大,最光榮,最讓國家民族感到高興的一件事情,就是對日本八年抗戰的勝利,這是中華民族最偉大光榮的紀念日。紀念民國百年,卻不告訴台灣同胞這件事情對台灣,對大陸,對整個中華民族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們不能忘記這一天,因此我們要辦這個座談會,要讓台灣年輕的一代瞭解這一段重要的歷史。

廖天欣:1945年的今天中午,差不多兩個小時前,我們中上學生強迫徵召為學生兵的(日本人叫學徒兵)在操場集合,12點一到,「天皇」就開始講話。日本人說「天皇」是活神,神是不會講話的,今天卻要廣播,我們就想應該是談投降的事情。大家排列整齊在操場聽廣播,聽說日本在台灣的軍部妨礙廣播,我們聽不清楚。後來才知道日本「天皇」說:「朕為了世界和平及人類的幸福現在宣佈終止戰爭。」

我們台灣學生兵一聽日本投降都高興的跳了起來,日本學生兵與軍官怒斥我們:「你們高興當支那兵啊?」我們在心裡說:「混蛋,我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投降就說投降,還說是為了世界和平、人類幸福。」日本一直只說「終止戰爭」。

呂秀蓮當律師的哥哥呂傳勝先生曾經在一篇回憶8月15日的文章中說,「8月15日中午,我父親一邊跑一邊高喊,日本投降了,台灣光復了,我父母親因為太興奮,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我的同學們也都因為高興過頭而睡不著。我們退伍後白天去找驕傲的本人毆打,晚上全部到補習班學國語。

「中國是我們的祖國」

日寇佔據台灣50年,台灣人民反日50年,這段期間,表面上台灣人好像是順民,常被迫跟著喊「大日本帝國萬歲」,但8月15日那天日皇宣佈「終止戰爭」後,全台灣人民全都高喊「中國萬歲、祖國萬歲」。

我們台灣學生日據時期就說「我們的祖國是中國,中國是我們的祖國。」

10月25日台灣光復節這一天,台南市出身的留美博士廖文毅出版了《前鋒》雜誌,他在發刊辭《告我同胞書》中說:「我們是漢民族中最有血氣、最有革命精神、最有民族意識的子孫,我們不可忘記我們有這樣榮耀的祖宗:我們遺傳著大陸民族血統,我們的國家是世界五大強國中的大中國。」

他在另一篇《光復的意義》中說「現在所發現的第一個事實是民族精神的振興,第二是國土重圓,第三是家人再聚,第四是統一的國家、統一的政府。」

廖文毅看到國民政府發動內戰又官僚貪污腐敗而成為台獨份子,後來瞭解台獨決不可能而回歸到中國的立場。

1945年8月15日是日本法西斯侵略集團投降,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是20世紀中的非常重要的日子,東亞被日寇侵略過的各國各地區人民獲得民族解放。

陳明忠:我是高雄岡山人,讀小學時,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中國人,以為自己是日本人。我們學校裡只有校長、警察是日本人,其他都是台灣人。我們在家講閩南話,在學校講日本人聽不懂的日本話。老師問遲到同學為什麼遲到,他用國語(日本話)回答:「我家裡的豬的媽媽發神經,叫豬的哥哥來打。」日本人聽不懂,要他再講一次,還是講這樣。懂閩南話的就很清楚「豬的媽媽」、「發神經」與「豬的哥哥」的意思。我們的日本話是直接把閩南話轉過來的。

我原來不是日本人

我進了高雄中學才知道我不是日本人,因為經常被罵「清國奴」,動不動就挨打,說是態度不好。不是一視同仁嗎,怎麼變成「清國奴」了,我始終搞不清楚。讓我徹底改變的是我和日本人打架,我打贏了,結果他們十幾個圍起來打我一個,最後跟我說,你可以跟日本人打架,但不可以打贏。這對我衝擊非常大,我才知道怎麼一回事,我原來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

日本投降時我在當兵。我們沒有報紙,可是連長有,他看完丟掉,我們撿起來看。我看到一篇報導美國B29在東京轟炸時,日本飛機升空迎戰,反而被打下來,飛行員跳傘,傘沒有開,摔死了。報上頭版說有個女學生看到飛行員摔下前雙手合十朝天皇的方向膜拜。我那時十六歲,不知厲害,說那是假的,摔下是一下子的事,而且高空中,他怎麼分清天皇的方向。結果遭人密告,打個半死,說我侮辱英靈。

當兵時,要我們在路旁挖個洞,人蹲在裡面,帶個炸藥包,美國坦克車來的時候,跳起來炸,然後趕快臥倒,用手遮住眼睛,因為爆炸很快,會傷到眼睛,我們每天做這樣的訓練。我一想,不對呀,一爆炸人就死掉了,這種訓練是多餘的。這是自殺隊嘛。我講出來了,結果被打到一個禮拜爬不起來。說我影響士氣。

我想這樣下去我會給打死,所以我逃亡了,後來給抓到,關了一個多月,然後把我「保送」到東北關東軍的一個「健部隊」。到了那裡我才知道好多單位不要的人都送來這裡。在那又出了問題。

當時才十六歲,正在長,晚上愛困,有天晚上十二點到兩點站衛兵時睡著了,排長來看到,打我一下,我馬上把槍朝他刺去,這個排長劍道三段,趕快閃過,結果我把他衣服戳破了。他說你要殺我呀,結果挨打,又給送回原隊。

回到原隊,我知道當時逃亡會被抓是因為沒有外出證,外出證在連長抽屜,我站衛兵時就偷一張。當時美軍的轟炸,日軍一點抵抗力也沒有,我們就知道日本快完蛋了。部隊裡面也不大管了,有了外出證,點名完我就出去了。所以日本宣佈投降的時候,我不在,我回到營裡已下午一點,才聽到日本投降了。看看周圍,大家都沒有動靜,日本人也只有一個下士自殺,其他軍官都沒有一個自殺的,說什麼愛國都是假的啦。我當時只想到可以回家了,也沒有什麼特別感覺。

後來到了台中,才發現不一樣了,有人在唱中華民國國歌,我問他們怎麼會唱,他們說幾年前就開始學了。他們也學國語,比我們前進得多了。

我們正逢著歷史的新的一頁

曾健民:我的書《1945破曉時刻的台灣》就是寫1945年8月15日以後的一百天。

紀念今天這個日子很重要,我們現在面臨很嚴峻的局面,特別是關於日本的歷史與現實的關係,現在都碰到很緊張狀況。日本一直在鼓吹中國威脅論。台灣則存在親日甚至媚加的現象。這些情況都是令人憂心的。

中國大陸我們也看到一些細微的變化,像最近東北方正縣的事。還好一般網民、中央電視台、一般民眾都表現的很堅決,讓這件事很快的受到批判、解決。不過這暴露為了現實的利益,把歷史的事都忘掉了。

日本從來不紀念8月15日日本投降的,只在廣島以原子彈被害者自居。

紀念8月15日是很有意義的,特別是在台灣,這一天在台灣與中國大陸其他地區不一樣。

作家吳濁流那天在鄉下,聽了日本「天皇」的廣播,但聽不清楚,他只是奇怪週遭的日本人全部集合在一起,他以為有兩種可能,第一可能是美軍打來了,第二可能是日本戰敗了。到了黃昏他才聽說日本戰敗了,當時他就說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一天。他有本書《台灣連翹》說,日本人回到人的本來面目。

日據末期,台南有位很有名的醫生作家吳新榮,他在戰爭末期回到家鄉開業,他留下一本《吳新榮日記》,其中說,他在1945年6月6日就感覺到日本會敗,因此他開始讀《中山全集》,晚上他一定要收起來,怕人家看到。8月15日那天他的日記說:那天他好好的讀了《中山全集》,讀後就把書好好的放在桌上,不再收起來。第二天他到防空洞把祖先牌位拿出來,焚香敬告日本戰敗,要復歸祖國了。他還紀錄說,我們正逢著歷史的新的一頁,我們終於變成歷史的新主人。

日本投降那天,監視吳新榮的日本刑警「特高」找他,從防空洞拿出不少酒肉請他,並說他們有份最後要處置的黑名單。不久這位特高滿身傷痕去找吳新榮救命,說很多人到他家打他,他拿出祖先神位給他看,說我們的祖先也是從大陸到日本的,但那些人根本不理,說要打死日本人,拖到榻榻米上打。

吳新榮安頓他後對他說:你也不要怨歎,你要知道你是真正的日本人,今天你的受難是代表著日本人。今天的日本人正受到歷史的制裁。你受這小小的犧牲還算不夠。但是你要知道,個人對個人是有感情的,國家對國家並沒有感情可言。日僑遣返時,吳新榮去送他的老師,這是個人的感情,他分的很清楚。

8月15日就台灣的光復來說有三種意義:一是日本戰敗了,和平了;第二,台灣的殖民統治結束了;第三就是復歸祖國。

戚嘉林:在時代的巨變中,人們因擁有共同的特殊歷史記憶,會形成特殊的世代。上個世紀台灣社會曾發生二次劇烈變動,一是1895年乙未清政府割讓台灣、一是1945年台灣光復回歸祖國。後者的時間切入點就是1945年8月15日的日本投降。在此就談談當天那個特殊日子,台灣人的歡騰。

「大家高興得一塌糊塗」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在台北,大稻埕一帶的台灣人,由於收音機售價昂貴,還要繳納收音費用,一般台灣人無力購買,日本當局又禁止台灣人收聽中國大陸廣播,還常常以此對台灣人羅織罪名,因此台灣人多對收音機多心懷恐懼,怕惹麻煩,此另台灣人所擁有的收音機效果不佳,雜音頗重,因此當時台北城外台灣人真正聽清楚廣播,知道日本投降的仍很有限,但經由親友間的暗中走告,報紙號外,日本投降的消息還是迅速傳開。

由於長期懾於日本警察威勢,加上街頭到處仍是日本軍隊,這種喜悅最初只敢埋在心底,漸漸喜上眉梢,最後方沸騰,於是家家張燈結綵,戶戶祭告祖先,鑼鼓喧天,鞭炮聲響雲霄,飽受戰爭洗禮的台北市,終於匯聚成前所未有的樂觀澎湃浪潮。

台北市街上又突然回到戰前的熱鬧,全市像沸騰似地,為了祝賀而將長年匿跡的花燈、花籃、繡彩拿出來裝飾,並大放鞭炮,全市化為歡呼漩渦。

當時鄧進益、蔡萬春、許嘉等十八結拜兄弟在台北中山堂辦百餘桌酒席,還搬演「正音」,陣頭約一星期,招待宴請各界人士,表示不再為日本奴才。

高雄人林界,時年36歲、小學畢業曾念私塾,15日當天從收音機中獲知日本戰敗,馬上購買白布及水彩,並叫侄輩一齊跪在曬稻穀的庭院,描繪祖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林界父親說回歸祖國必讀漢文,從而每天以《三字經》教孫輩背誦。

在僻遠的苗栗南苗,8月15日這天人們雖然經由廣播,知道日本投降,但大家不敢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因為日本的警察都還在啊!人們不敢高興,也不敢上街。等到一個多星期後,美軍飛機臨空,投下很多傳單,證實日本真的投降了,這時候人們才上街,「大家高興得一塌糊塗」。是時,謝雨辰的父親,曾留學日本,日語流利,一路買鞭炮買到新竹去,最後用板車拉回滿滿十台板車鞭炮,大放鞭炮慶祝。

在新竹,16日晨雖然日本投降的號外已傳至竹北車站,但車站旅客看見號外,卻沒有一個吵起來。在這鄉下,縱然是日本投降,人們也都因警察的可怕,沒人敢說。但是,當地人們的臉上,都有無由掩飾的,因某種期待而發自內心的喜悅;在北港,許壬子獨資在北港廟口建造一座歡迎門,以示高興台灣重歸祖國懷抱;在台中,包商許清榮自己出資五萬多元,在台中火車站前搭一個大型的歡迎門樓;在南台灣的麻豆地方,林書揚憶稱,雖然破落零亂的街景依舊,但人們的表情活潑開朗了,白天晚上處處人群,空氣中瀰漫著興奮的解放感。

在台灣最南端高雄州阿猴平原稍微靠山的潮州地方,直至1944年止每年除夕,連如此鄉下的台灣人家,都是結上稻草繩,以日本文化方式慶祝新年。但1945年除夕,家家戶戶已揚棄稻草繩,改以貼上中國式的紅紙聯,上面寫的是「還我河山,祝台灣光復」。

日人寺奧德三郎感歎,日本開拓50年之文化,已在一夕間化為昨日之夢,全島各地連這樣的鄉下地方,都在謳歌復歸祖國,令在台日人有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