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訪美的劃時代意義

今年下半年中共十八大習近平要接胡錦濤的班，他成為中共第一把手以後就會被全國人大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他要以副主席身份回訪去年拜登訪華就非得在今年美國大選年不可。表面上看，習近平此次美國之旅只是禮節性的對美國副總統拜登訪華的回訪，實際上性質卻大大超過。美國政治的前瞻性很強，人們所關注的是未來的十年。從明年開始到2023年中國在全球的作用與影響將會是實質性的與美國平起平坐，而主宰中國命運的領導班子又將以習近平為首。有人說，從今年起，中國國民生產總值按物價指數計算可能居全球之冠，即使按數面的GDP來說，如果中國不是在這十年間超過美國，也會與美國相差不多的。換言之，今後習近平主掌中國事務的十年裡，中美之間這世界「老大」與「老二」的排列會是很靠緊的，習近平對美國的態度與決策都會是華盛頓最最關心的頭號業務。

從中國方面來看，特別是對習近平本人來說，今後十年如果能把中美關係處理得風調雨順，其他的國際事務就會得心應手、許多疙瘩都會迎刃而解。中美和諧、融洽也會有利於處理國內日益增長的複雜問題。習近平還在收拾行李、準備出國之際，有關前重慶副市長、「打黑英雄」王立軍進入成都美國總領事館的傳聞在國外被炒得風風雨雨，謠傳險些影響了習近平訪美計劃，這就說明中國的政治空間已經龐大到國界無法遮攔的地步，中國再也無法關起門來「自力更生」了——時代的步伐已經要求中國成為全球性的大國、強國、文明國、福利國、民主國、民生國了。中國是人類五分之一人口的全球性國家，必須緊密依靠人民大眾、群策群力、和諧相處，再不能像過去那樣搞折騰、搞驚險表演了！這當然不是本文的話題。

美國評論家對這次習近平美國之旅的總結是：它是一次「念台詞式訪問」（scripted trip，像拍電影那樣按照原來準備好的台詞對話）卻又不那麼死板，給人以生動活潑、自然發展的印象。中國人搞這樣重要的外交活動預先的精心設計以及暗中有條不紊地導演當不在話下。原來想把習近平訪美安排到今年下半年的，但那時美國總統競選會緊鑼密鼓、中國也會有領導人換代的十八大活動，因此提前，恰巧又和美國獨特的「情人節」湊到一起，雙方商議的行程中「情人節」這一天最重要，活動也最多。先是到副總統拜登辦公室會談，然後與歐巴馬總統會談，然後是官方正式歡迎午宴，然後是隆重訪問五角大樓的國防總部，然後是到拜登官邸小型私人晚宴。去年拜登訪華時，習近平共陪伴10個小時。這次習近平訪美，拜登卻陪伴了20小時。根據事後《紐約時報》2月18日的報導，習近平與拜登之間已經到了志同而氣合的境界。

在美國才會發生的頭等怪事

一切似乎都按照導演的「script」進行，獨有習近平這次訪美的那場重頭戲，即2月14日國務院特設的、邀請美國各界名流為上賓的正式接風午宴是只有在美國才會發生的頭號怪事。女主人國務卿希拉莉·克林頓特地把宴會的氣氛弄成「情人節」的慶祝似的。她自己穿著中國新娘穿的紅衣裳，又在歡迎詞中用溫馨的語句對習近平說：「你在情人節來到我們這兒，這是愛與友誼的時刻」，頓時賓主之間喜氣洋洋、恩恩愛愛。接著就是習近平這次訪美最主要的主人、美國副總統拜登正式致歡迎詞，他講了幾句客套話以後就用「然而」轉彎言歸正傳，大放批評中國的連珠炮，從盜版、匯率說到「人權」，像是學術討論會爭辯一般，許多評論家及宴會參加者都認為這是怪事（這種事在中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哪有主人在為不遠萬里而來的好友設宴接風時講出許多難聽的話讓貴賓尷尬的?!）。習近平板起面孔坐在主賓席上有如受審，但他在答詞中仍然按照原來準備的講詞彬彬有禮，沒有絲毫火藥氣味。這一切很可能也是導演制定的「script」的一部分，也許美方在事先就和中方打過招呼，把整個過程演成一場太極拳表演，顯然是演給美國公眾看的，因為那是歐巴馬政權要在習近平四天多的訪問中添加一些「強硬」的姿態的唯一機會，目的是避免反對黨責備政府對華「太軟」。習近平也算照顧大局、客從主便地在歐巴馬政權對華「外剛內柔」表演中扮了配角。

習近平午宴後從國務院出來，接著就進到五角大樓接受最隆重的歡迎，在一般只對極少貴賓鳴放的禮炮聲中檢閱了儀杖隊，名義上說習近平也是中國的中央軍委第二把手，但這一隆重儀式卻像征著歡迎世界未來第二大軍事強國的未來統帥。歡迎儀式以後，習近平就和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與軍方主帥、美國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鄧普西（Martin Dempsey）陸軍上將作一般性的會談。鄧普西2月19日接受CNN電視台採訪時說，美國當前在亞太地區主要是「自我平衡」，美國與中國之間突出的是「機遇」而不是「衝突」，他正期待與中國軍方對等將領競賽唱歌。

當然不能以這些表面友好現象就把美國與中國兩強之間的關係輕描淡寫了。人們都知道兩軍之間矛盾的兩大焦點：一是蘇聯解體以後美國的全球戰略只有一個字：「容不得匹敵」（peerless），而中國的國防發展卻已經大大超越保衛中國本土安全的範圍而朝美國「匹敵」的目標快速前進，這樣當然會使美國人緊張起來；二是從50年代朝鮮戰爭開始一直至今，美國單方面承擔了不讓人民解放軍武力「解放台灣」的責任，現在五角大樓對此已是騎虎難下。我想有必要對這兩點談談。

百年血的教訓凝聚成的鋼鐵意志

關於中國逐漸變成美國軍事力量的「匹敵」，這是中國「強國」夢的核心，是幾百年來中國遭受全世界列強共同欺侮與蹂躪的血的教訓所凝聚成的鋼鐵意志。目前誰要是在中國報刊發表與這一意志稍不調和的言論就會被網友加以「漢奸」的罪名。我也有過這種經歷，因為我覺得中國已經強到能保證本土安全幸福就足夠了，犯不著花太多精力去和美國搞軍備競賽，蘇聯就正是上了美國裡根總統的當去和美國軍備競賽而垮掉的。我看中國的國防建設現在也汲取了前蘇聯的教訓，不打腫臉充胖子，而是從某些關鍵性的尖端領域迎頭趕上甚至後來居上（比方說，發展能夠把敵人衛星打掉的太空彈，這就擊中美國的要害了）。目前美國也想改變軍事戰略，但美國國防部肩負著最艱巨嚴重的境外打恐任務，不能全力防備中國打它的要害。（中國只要打掉與地面網絡有關的美國衛星，美國電腦運作癱瘓，美國一切活動都會癱瘓，根本無法與中國作戰。）現在是美國財政破產而中國有錢，和當年裡根對蘇聯發起軍備競賽的情況大不相同了。

有了這一討論，人民解放軍武力「解放台灣」就變成不成問題的問題了。中國現在不但有了打掉美國衛星的能力，也有在海上摧毀美國航空母艦的能力。沒有航空母艦，美國海軍就不強大，怎麼能阻止「解放台灣」呢？過去毛澤東說，中國要收回香港根本不必打，打一個電話就能辦到。現在中國領導人完全可以這樣誇口，說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放台灣」。這個電話當然不是打到台北，而是打到華盛頓。試問，美國政府接到這個電話會怎麼反應呢？它會向中國宣戰嗎？絕對不會。首先，美國絕不會為了台灣而損害自己的利益。其次，美國怎麼敢向中國宣戰呢？它決不敢冒全國電腦癱瘓、生活癱瘓、海軍癱瘓的危險的！

當然，中國也不會打這個電話的，一則它將會為台灣同胞帶來災難，再則中國要和美國幹一場也必須承受很大的犧牲。總而言之，中美之間已經到了只能和好、不能敵對的地步，這就是為什麼五角大樓要破格歡迎習近平的基本原因。現在的問題在於：台灣必須認真考慮在這種新情況下應該如何應對，如何「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就把馬英九實現競選諾言、促進「兩岸和平協議」簽訂提到日程上來了。台灣早一點主動就會多收一點效益，不要讓中美關係發展到超越它生存的時宜性。

習近平在抵達華盛頓時發表的書面講話說：「四十年前，在兩國老一輩領導人共同努力下，以尼克松總統訪華和中美《上海公報》的發表為標誌，中美交往的大門重新打開了。」《上海公報》的重要意義在於美國承認地球現實，把法理的「中國」概念從台灣的中華民國轉移到真正代表「中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此同時又在法理上只承認「一個中國」（沒有讓台灣獨立在法理上有任何藉口）；中國方面卻讓美國維持與台灣的關係。1978年底卡特政權簽署《中美建交公報》以後，親台灣的美國國會議員慌忙祭出《台灣關係法》以避免台灣被美國拋棄。1982年中美之間又簽訂《八一七公報》，雖然是間接承認《台灣關係法》，卻對於美國對台灣出售武器做出一定的限制。據說這次習近平與歐巴馬會談時，在台灣問題上逼迫美國採取毫不含糊的態度，使原定的45分鐘時間延長到85分鐘，使歐巴馬做出美方「拒絕任何台獨」的承諾。

習近平在美國大張旗鼓地提出「反對台獨」與「反對藏獨」，勝過以往中國領導人在美國的外交積極性。根據《中國評論》新聞社報導，陪同訪問的外交部部長楊潔篪在習近平訪美最後一天告訴該社記者說，歐巴馬和拜登在與習近平會談時都表示高度重視中方的立場和看法，強調美國政府堅持基於美中三個聯合公報的一個中國政策，不支持「台獨」，希望看到兩岸關係繼續和平發展。該社編輯部分析美方態度的三大「新意」：「第一、美國方面完全支持大陸的和平發展政策。第二、肯定了馬英九、國民黨執政四年來的開放成績。第三、認可並支持兩岸關係在今後繼續和平發展。」

我想順便談談中國一貫抱怨的「話語權」問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際關係學有「維持原狀強國」（status quo power）與「改變世界強國」（revisionist power）的兩種類型的理論，把世界秩序比作金字塔。美國已經登峰造極，因此是「維持原狀強國」，中國是後來居上，因此是「改變世界強國」。這「改變世界強國」的暗地含義是：中國是「列寧式」（Leninist）紅色獨裁政權，在民主與人權問題上與美國格格不入，難以建立美中互信以及合作夥伴關係。可是，中國「入世」以後中美經濟互動空前流暢，美國獲益極大，美中兩國甚至被形容為Chimerica（中美大同國）與Siamese twins（連體孿生兄弟），包括歐巴馬、拜登在內的開明美國人士承認中國使得數億人脫貧是了不起的成就，比印度與其他發展中國家要進步。因為這些原因，美國逐漸把中國當作「維持原狀強國」而接納她為「假定的國際群體」（putativ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成員，要求她多負責任，並且給以「負責任的利益攸關者」（responsible stakeholder）的命名。

這「負責任的利益攸關者」的頭銜，表面上好像美國把中國當作合作夥伴，實際上是美國在中國頭上套上緊箍咒。中國也聰明，一方面戴上了這頂牛仔帽，另一方面又提出中美是互相「負責任的利益攸關者」，要求雙方都「負責任」。習近平這次訪美，在這一點上推動得很有力度。他把中美關係的發展描寫為進化的過程，先是像鄧小平說的「摸著石頭過河」，然後又像國務卿希拉莉所說：「逢山開道，遇水架橋」，他又引了中國流行的電視劇《西遊記》主題歌詞：「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他說了這些話，美國就無法再對中國指手畫腳教訓一番了。

「東西生日月，晝夜如轉珠」

習近平這次訪美使我想起唐朝詩人元稹《苦雨》的兩句：「東西生日月，晝夜如轉珠」，他的第一句好像是對當前中美關係的總結。當今東西兩大世界，代表「東方」的是中國，代表「西方」的是美國，這是全球的共識。我們談文化、知識、智慧、財富、生活色彩等等，世界上從遠古到近代最豐盛的國度當然是中國無疑，如果是現代與當代，那還得承認美國是最豐盛的國度。現在這兩個最豐盛融合起來，所有的日月星辰光輝燦爛都會出現，這真是「東西生日月」了。我想，同鄉馬英九與台灣知識菁英應該能同意這種解釋，至少美國副總統拜登是同意的。他去年訪華就帶上學中文的侄女和侄孫女（她們的中文比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還要好），這次又和習近平一唱一和。習近平鼓勵美國學生學習中華文化，拜登認為美中兩國文化有很強的親合力，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一直心存好感。

我有一位好友是上海的國際問題專家，最近訪美被外交部徵募為習近平的「先頭部隊」，他是猶太問題專家，在美國猶太人中間有很多朋友。他經過芝加哥時我們有機會詳談。由於20世紀上半葉猶太人在歐洲國家普遍遭到迫害而逃到中國，與中國人民結成深厚友誼，如今他們在美國、以色列等地都出頭了，成為中國最堅定的國際友人。例如美國政治元老、前國務卿基辛格與前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等，不但過去在職時對增進美中友好合作做出了貢獻，退休後對中國的評論也一直客觀、公允，看到了一般美國人所看不到的中國的優點與成就。習近平一到華盛頓就邀請這兩位元老和其他五人晚宴，席間稱讚了基辛格與布熱津斯基最近新書讚賞中國、提倡歡迎中國崛起。著名猶太人中還有哈佛大學著名「中國通」傅高義（Ezra Vogel），對幫助美國人瞭解中國起了重要作用。

我的上海友人說，這次在美國結識的新老友人告訴他，猶太人目前在國際上仍然處境艱難，世界反猶太的呼聲強大無比。於是他們對全球「反猶太言論」進行特別研究，深刻瞭解那些人的背景與動機。他們也建議中國對全球「反華言論」同樣重視，也進行特別研究。我想雖然在近現代歷史上，中國人也像猶太人一樣遭受過全球迫害，但情況究竟不同。孫中山形容中國是「一盤散沙」，過去西方侵略中國時，海外就有炎黃子孫助紂為虐，如今站在「反華言論」前哨的也有這種情況。

2月19日，CNN電視台組織專家討論習近平訪美，美國出生、在中國上海、香港各地生活了二十年的美籍華裔、被李登輝貼金的「中國崩潰論」發明家章家敦（英文名字Gordon Chang）說，他的理論仍未破產，近年來中共統治已經完全喪失人心。前卡特總統的文筆、熟悉中國情況的美國大西洋週刊記者法洛斯（James Fallows）諷刺地說，他所瞭解的現實是：中共政權在中國民間的支持率要比美國國會在美國民間的支持率高得多。我們想想：在美國電視上，一個姓「Chang（章）」炎黃子孫對美國與世界的觀眾說，因為中國的強大因此「我們處在最危險的時刻」，又認為（實際上是他希望）中共政權不久就會垮掉，中國不久就會分裂；另一方面，一個昔日看不起黃種人、說是「白種人包袱」的人種的後裔、姓「Fallows」的地道美國人卻認為中共當前的成就勝過任何「alternative」（其他途徑），並且說，美國希望有一個「成功的中國」，不希望中國失敗或「分裂」，這真是對中華民族、中華文明的莫大諷刺。我想，在台灣的同胞們、朋友們對這點會有更深刻的體會的。我本想以杜甫《戲為六絕句》詩句「爾曹身與名俱裂，不廢江河萬古流」贈送這位香蕉人ABC同胞，但此公連籮筐大的漢字也識不了幾擔，豈不對牛彈琴了！

習近平這次的美國之行不算是中美關係史上的頭號大事，卻給人們許多啟示。我想本期《海峽評論》會有許多介紹與評論的。習近平到了華盛頓以後對華裔說，他這是第五次訪美，大家都大為吃驚，因為從官方透露的消息來看，他只在1985年到過美國，在艾奧瓦州農家做過客，這次訪美還特地去探望27年前的舊友。聽了他說以前到過美國以後，馬上就有人鑽研歷史，發現習近平於1980年當過耿飆率領的軍事代表團隨員，大概習近平年輕當學生的時候又兩次去過美國。這種經歷對台灣知識菁英來說是很平凡的，但作為今後十年治理中國的第一把手卻是空前未有。我想這對今後的中美關係與台海兩岸關係都會有好處的。

（2012年2月20日於芝加哥海德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