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中的寧靜:中東亂局

孫若怡
(元培科技大學教授兼共教會召集人暨通識中心主任)


敘利亞與伊朗情勢的發展,是當下國際政治中最具關鍵性的懸念;除了關係著中東地區的穩定之外,尤其挑戰著目前蘇聯解體、911事件後,美國在該地區所建立霸權的正當性。

自2011年3月18日德拉省爆發反獨裁、反專制的遊行示威活動以來,敘利亞境內原本單純吁求政體改革的抗議事件,至今已一步步有滑向內戰邊緣、暴力衝突也日益恐怖組織化的情勢。期間外力的干涉、叛軍的武裝、伊斯蘭極端激進主義勢力的介入,都是導致局面惡化並趨向複雜的原因。敘利亞雖然是蕞爾小國,姑不論在中東所具有的戰略地位,他的存在是區域內不同宗派、民族與各方勢力妥協與穩定力量的象徵。因此,一旦政局失控或出現權力真空,整個中東地區必將陷入動盪,屆時以色列絕不會坐視哈瑪斯與真主黨的崛起,自然會採取軍事行動以維護其所謂的區域安全,第六次的中東之戰是否會因而爆發?

另一方面,伊朗因從事與核能有關的研究,自去年底以來已受到來自美國與歐盟嚴厲的經濟制裁;今年2月15日,伊朗原子能委員會主委達瓦尼更高調宣佈:「伊朗已生產出新一代用於提煉純濃縮鈾的國產離心機」。16日,以色列國防部長巴拉克在訪問日本之際聲稱:「如果國際社會的制裁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以色列將不排除對伊朗的核子設施,進行先發制人的軍事攻擊。」這無疑給「已處於隨時應戰狀態」的伊朗,遞送了一份最後通牒。而為了幫助敘利亞政府平息國內的動亂,伊朗除對敘利亞提供武器與物資的支持外,並聲稱一旦該國遭受攻擊,伊朗在必要時將與之並肩作戰,並將以轟炸海灣國家的石油設施與海水淡化裝置作為報復,擺明了兩國唇齒相依的態勢。那麼,以色列的焦慮與不安,會成為中東亂局的推手嗎?

敘利亞危機的爆裂與僵持

根據外電的報導,自示威活動爆發以來迄今,敘利亞無辜民眾的死傷已近6,000人。但誠如本人在245期《海峽評論》的文章所述,敘利亞的暴亂是典型美國炮製的「顏色革命」。由提供金錢給反對派活動,到編寫、製作並主導媒體輿論和大眾對敘利亞政府負面的認知,進而藉軍事援助以顛覆其政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身為北約國之一的土耳其,早在去年就為反政府的「自由敘利亞軍」提供武器裝備與自由出入邊境的條件。

土耳其外交部長達武特奧盧(Ahmet Davutoglu)除力主向巴夏爾(Basharal Assad)施壓外,更要求在敘利亞境內、反對派大本營的伊德立普省,設立禁飛區。阿盟也繼土耳其之後,主動地加入推翻巴夏爾總統的行列。

2011年11月27日,阿盟外長於埃及首都開羅召開會議,會中除呼應西方國家,通過了「立即對敘利亞實施經濟制裁,以促其扭轉國內暴力事件增多的情勢」外,阿盟理事主席卡達(Qatar)國王哈瑪德(Sheikh Hamad bin Khalifa Al-Thani)更大聲疾呼,應對敘利亞進行「圍剿」。西方各國、土耳其與阿盟,自去年底以來紛紛召回駐敘利亞的使節,俾便加大對其所施的政治壓力。今年初,美國並公開聲稱:「巴夏爾政權的結束指日可待」;2月2日,土耳其則公開回應:「只要巴夏爾提出流亡請求,土國政府願為他提供安全權保障。」英國的特種兵則潛入霍姆斯省,指導反政府軍的武裝戰鬥。2月13日,英國外相海格(William Hague)表示:「將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除出兵外的一切支援」。至於以偵查情報與空中武力,支援敘利亞反對派進行地面作戰,則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早已做的事;林肯號航空母艦更駛入波斯灣附近海域,加大對敘利亞與伊朗的戒備與壓力。14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導:「對軍事干預敘利亞局勢,已從曖昧變成了現實。」可謂徹底粉碎了國務卿希拉蕊:「完全排除對敘利亞軍事干預」的說詞,證明她只是一派謊言兩面手法而已。

對於持續浮出外界的軍事干預,俄國副外長李雅部科夫譴責道:「在敘利亞境內,西方國家煽動反對派堅決對抗,並對其提供武器、建議和指導,實在是為這場危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即使敘利亞當局已決定於2月26日,舉行多黨制憲法草案的公投,以回應各方自抗議活動以來的要求。西方各國與反對派,仍堅持要巴夏爾下台並拒絕與之和談。他們企圖複製「利比亞模式」,也就是在敘境內製造一個分裂的「班加西省」,進而欲藉聯合國決議之名,正式出兵推翻巴夏爾政權。這使得政府與反對派間,猶如正進行著一場生死對決;在這樣強大的外部壓力下,敘利亞的前景似乎真的很不樂觀!

前蘇聯在中東原本就具有極深的影響力,而支持敘利亞則成為恢復俄國形象的表徵與堅持。自危機不斷升高與惡化後,俄國外交部公開聲稱,不會停止對敘利亞的武器交運;兩國軍售關係密切,每年有高達90億美元的武器交易。另一方面,自去年迄今年以來,在聯合國安理會,中、俄兩個常任理事國分別於2011年10月4日和2012年2月4日,兩次否決關於「敘利亞局勢的決議草案」,終使北約各國想在敘利亞炮製的「利比亞模式」胎死腹中。這兩次否決案的通過,猶如向世界各國與第三世界宣告,凡曾向帝國主義效力談判的人或國家,如伊拉克總統海珊與利比亞總統格達費,最終都將被其消滅與摧毀;但是,與俄羅斯結為盟友的人,仍將屹立不搖。為此,西班牙《起義報》不僅將之視為「北約領導地位喪失」的象徵,而且也預示了國際關係中一個新「輪廓尚不清晰的模式」的誕生。敘利亞危機遂成為當下新國際形勢演變中,權力結構與力量對比的砝碼。

2月4日,俄國外交部長拉斯羅夫於記者會上表示:「我們不能忽視許多敘利亞貧民,也慘死在反對派武裝屠刀下這一事實。……而這份提交安理會調解敘利亞局勢的決議案,對事實與僵局的解決毫無助益。」

2月7日,他與俄國對外情報局長弗拉德科夫,為協助敘利亞停止武裝衝突,親赴大馬士革會見巴夏爾。15日,拉斯羅夫與奧地利副總理兼外長施平德勒格,在維也納所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更進一步警告:「推動敘利亞政權的更迭,將導致其陷入全面的內戰。」同時,也明確的表示:「俄國反對西方要求敘利亞總統下台的作法」。況且,撇開反對派始終各自為政、無法整合出統一團結力量的現實,巴夏爾在敘利亞的統治基礎依然鞏固,除了效忠政府的30萬精銳國民軍不動如山外,根據《環球時報》的報導,支持政府的民意與聲音高達70%。事實上,有關敘利亞暴亂以來傷亡數字的報導,大多來自聯合國人權組織的報告或西方媒體的轉述,而這些正是與敘利亞反對派保持密切聯繫的組織或單位。因此,客觀公正的分析評論家,多對敘利亞的所謂悲觀的情勢、對死傷數字的真實性,持保留與懷疑態度。

2月16日,在西方國家的主導下,聯合國大會以壓倒性137:12票贊成、17票棄權,通過阿拉伯聯盟(以下簡稱阿盟)所提:「要求總統巴夏爾應立即停止血腥鎮壓異己的暴行、下台並將政權移交給第一副總統」的決議案。同時還呼籲:「任命一位聯合國特使,以斡旋解決敘利亞危機;新敘利亞當局在兩個月內,需重新組建一個包括反對派在內的團結政府。」但根據《聯合國憲章》的規定,聯合國大會的決議具有政治影響力,卻沒有法律拘束力;而安理會的決議則具有強制性,相關國家必須接受並履行。致使這次聯大議案的表決結果,固然是比數懸殊、場面嚇人,也是雙方勢力的再一次較勁,但是正猶如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無力、無聲、也無用!

面對中國投下的否決票與反對票,西方國家咸表憤恨與不滿。然而,誠如中國常駐聯合國副代表王民16日的解釋:「國際社會應充分尊重敘利亞的主權、獨立、統一和領土完整,尊重敘利亞人民的自主選擇,尊重各方政治對話所達成的成果。我們不贊成對敘利亞實施武力干預或強行推動所謂的『政權更迭』,任何制裁或威脅使用制裁,無助於問題的妥善解決;國際社會及聯合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的行動,應該有助於緩和緊張局勢,有助於推動政治對話、化解分歧,有助於維護中東地區的和平與穩定,有助於維護國際社會的團結,而不是使問題複雜化。」

在當今這個是非價值混淆的國際社會,中國的思考與作為既使公義得以彰顯,也是一個勇於負責任國家的表現。而安理會否決關於「敘利亞局勢決議草案」的重要意義,尤其在於防微杜漸「利比亞模式」的常態化,以避免日後任何強國或集團,藉安理會作為任意遂行其推翻他國政權的手段與先例。

伊朗對研發核能力的高調表態

自1月23日以來,歐盟提出要對進口伊朗石油進行新一輪的制裁措施後,伊朗的貨幣應聲貶值50%、通貨膨脹達兩倍以上,肉類與大米價格飆漲,也引發了民眾的搶購風潮。這對即將於3月面臨議會選舉的伊朗政府,實在是一個不小的壓力。然而,內賈德( Mahmoud Ahmadinejad )總統卻在危機之中,自核研發能力、國防防衛力與斷油措施三方面,採取了軟硬兩手高調表態的策略。

2月8日,伊朗駐華大使薩法理接受《環球時報》的專訪時表示:「伊朗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不想要戰爭。」其實「保證未來不會與美國、以色列開戰」,是早在2008年7月9日,內賈德於訪問馬來西亞時就說過的話。綜觀自上任以來,他就採取了一邊堅持和平使用核能、一邊又釋放願意談判訊息的兩手策略,而使伊朗能一步步實現其核能的研究計畫。15日,伊朗原子能委員會主委達瓦尼宣佈:「伊朗已經生產出新一代用於提煉濃縮鈾的國產離心機」。在揭幕啟用儀式上,內賈德不但親自把核燃料棒插入反應爐中,更進一步表示:「本國離心機的製造與發展,提升了伊朗對整套核燃料循環技術的掌握。」同時,他還對由西方國家所主導、暗殺伊朗科學家的行動,提出了「嚴厲的指責」,充分顯現了愈壓愈強硬的特質。

事態演變到今日,以色列的焦慮與惱恨可想而知。根據《華盛頓郵報》近日的報導,以色列可望在春季就展開對伊朗的軍事打擊行動。問題在於西方國家和以色列,是否有能力一勞永逸地清除伊朗的核子裝備?1981年6月7日,以色列曾以代號「巴比倫行動」,利用空軍轟炸清除了伊拉克的核子設備。不同於伊拉克,伊朗的核子設備不止一座,根據2011年的申報紀錄為15座,且分散在西南至中北部的廣大範圍內;另外,伊朗不僅將鈾濃縮設施建在深達15米的地下,周圍且佈置了密集的防空火力,無形中都增加了以色列襲擊的難度。即使美國與以色列聯手,就算得以暫時摧毀伊朗全部或部分的有形核子設備,卻也無法消滅伊朗人已經掌握到的無形核子能力。美國國防部長潘內達(Leon Panetta)也強調,軍事打擊最多只能延緩伊朗核能力發展三年而已。

對「邪惡軸心」國伊朗的制裁,是美國與以色列的宿願。不過,由於不同於伊拉克、利比亞甚至敘利亞的地理形勢,美國若要對伊朗作戰,根據軍事家的說法,最有利者莫若近海作戰,達到迫使其片板無法下海、飛機無法升空的境地,因此若得控有霍姆茲海峽(Homes Strait),自然是勝利的保證。2月上旬,美國、英國、法國 、荷蘭、澳洲、以色列、拿大加與紐西蘭等國,在佛羅里達州海域進行了一場代號「勇猛美洲鱷」的兩棲登陸演習,期間以企業號航空母艦為首的30餘艘戰艦,在寬50哩處的海域模擬作戰。由於海域的選擇與霍姆茲海峽極為相似,伊朗聲稱此一演習之目的乃是為攻伊而做的準備;美國軍方則以「關鍵不是在哪裡演習,而是以後會去哪裡」為答覆。

伊朗雖然不想開戰,但舉國卻處在隨時應戰的狀態。自去年底以來就不斷實行軍事演習,藉以提高革命衛隊的實戰能力,為粉碎任何針對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侵略行為作準備。根據「阿拉伯新聞網」的報導,伊朗在霍姆茲海峽成立了一特殊的「海上武裝力量」,配備自殺式小型船艦,扼守並控制這一戰略水域,是伊朗手中的一張重要王牌。另外,伊朗也已將研製的勝利者反向巡航導彈,發交給革命衛隊使用;據報導,該導彈的彈道較低,可以裝置在不同的平台上發射,故而使用面極廣,使突擊力也大為增加。

2月12日,總部設在巴林的美國海軍第五艦隊指揮官福克斯,就語帶憂慮地指出:「美國海軍完全有能力阻止伊朗對霍姆茲海峽的封鎖」,但我更「非常關注伊朗遠程火箭及短、中、遠程導彈的發展。」最近伊朗也成功的發射了自己的觀測衛星,伊朗政府高調聲稱:任何被敵人用來攻擊發射衛星基地的地方,都會遭到毀滅性的反擊。伊朗對自衛性國防武力,可謂充滿了信心。

歐盟決議7月1日開始,停止自伊朗進口石油,藉以加重制裁的力道;伊朗馬上強勢的以「斷油」措施回應。該國目前原油的出口量約每年260萬桶,其中50萬桶出口至歐盟,約佔整個石油出口的20%,只要能力保其他國家出口國的份額不變,就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印度、日本、韓國與土耳即為其中重要的國家,如今印度與日本已各自明示與暗示,表明不會與歐盟採取同一立場。日本對中東石油的依存度高達86.6%,其中自伊朗進口的石油,仍占日本原油總進口的10%。因此,即使以色列國防部長巴拉克親自到訪,要求日本應配合國際社會,對伊朗進行制裁減少進口該國的石油。日本首相野田加彥卻以「以色列應冷靜地對待伊朗核問題」作為回應,展現了難得低調而不聽話的自主性。至於歐盟將對伊朗石油制裁延遲至7月1日實施的本身,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變相的保護措施?首先,各國可利用2-7月間的幾個月,調整其石油採購的佈局。其次,可避免因伊朗的石油禁運,帶給原本脆弱的歐元經濟帶來重大的衝擊。最後,以拖待變,歐盟始終並沒放棄以談判作為解決伊朗核問題的最後希望。

自禁油和斷油措施相繼提出,伊朗危機持續升高之後,油價就一路攀升。2月15日,紐原油上漲1.06美元來到每桶101.8美元的價位。金融市場因油價走漲與延遲發放第二輪希臘紓困基金而大跌,當日道瓊工業指數下跌97.33點,創下今年以來單日最大跌幅。「Capital Economics」經濟學家戴爾(Paul Dales)指出:「油價走漲會減緩經濟的復甦力道」。而「HIS Global Insight」的經濟學家克莉斯多佛(Chris Christopher)也指出:「油價走漲給消費者信心帶來極大的衝擊」。美國2月初的信心指數已無預警的下滑,許多分析師歸咎於「持續走升的油價」;正在致力於經濟復甦並面臨選舉壓力的歐巴馬政府,到底還能撐多久?這或許也正是為何美國始終並沒有下決心,以武力解決伊朗核問題,甚至還得牽制躁進的以色列的癥結所在。

面對伊朗,尤其敘利亞居然和他站在同一條戰線,阿盟視之為阿拉伯民族的真正威脅,這可是一場宗派領導權與經濟利益的鬥爭;但土耳其卻採取了與阿盟各國截然不同的立場。12日,土耳其外交部長艾哈邁德‧達武特奧盧出席慕尼黑國際安全政策會議時表示:「有些國家自身可能有核武器,卻發出對伊朗動武的威脅,令人無法接受。必須消除這一地區的全部核武器,而不是僅僅針對一個國家。……土耳其反對軍事干預,因為這種做法將引發更多的不穩定。」

法新社認為,這番話乃針對以色列。根據專家的推斷,位於內蓋夫沙漠的迪莫納核工廠,是以方核武庫所在地。因此,達武特奧盧也敦促國際原子能委員會,在與伊朗討論核設施與計劃時,態度應更加「明確而開放」。

自去年中下旬迄今,因敘利亞抗議活動與伊朗核能研發而引發的中東危機,已因大國博弈、選戰在即、經濟衰退等各式各樣的因素,使原本戰雲密佈之勢頓時陷入了僵持,在波濤洶湧的表象中暗含著平靜。這股張力究竟會維持多久,還有待觀察;美國當然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自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到阿拉伯之春,美國的介入不可謂不深,花費當然也十分驚人;只是仗打完了、軍隊撤了,除了贏得了民主化的虛名外,留下的只是有待重建的滿目瘡痍。一旦再和敘利亞與伊朗開戰,那麼所牽動的對象或許將不是單一的國家,時間也將不再只是一年半載而已!

根據「路透」華盛頓2月16日電,白宮今天對伊朗就恢復核談判致信世界大國一事,作出了謹慎的回應;明確表示:如果德黑蘭致力於緩和與西方的緊張關係,美國願意考慮重啟外交途徑。2月17日,內賈德在與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國,共同舉行的「促進地區穩定」的會議中強調:「有些國家把我們的地區,作為獲得支配權和行使霸權的目標。……我們應拒絕給別國插手我們事務的機會。……本地區的國家間根本不存在問題,所有問題都來自外部。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和野心,他們不希望看到我們的發展。」

看樣子伊朗不但試圖團結不同民族的伊斯蘭兄弟,區域安全也是他手上的一張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