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帝國的出戰

Paul Kennedy原著 蔣欽堯譯


譯按:甘迺迪先生是英國人,現為耶魯大學教授,也是《強權的興衰》一書的作者;目前正著手寫作《為21世紀作準備》。本文見於1月24日的Wall Street Journal

過去五個多月,這裡的報紙朝貢出來許多支持美國對胡珊用兵的「正義評價」;並且還認可使用令舉世震懾的武力展示。

但或許報紙上最引人注目的評論是1月18號的社論-- 《衰竭的武力》。早些時候對伊拉克的捷報,這包括令人眩目的軍事科技、戰鬥指揮官的堅毅和道德勇氣,這些或許如同社論專家們所望,可以打散從1960年以來瀰漫在美國社會菁英中的自我懷疑和失敗主義。為了說服大眾,美國不會在帝國的高度擴張中淪為衰落的過氣強權,一場中東戰場上的談笑用兵,倒好像也可以讓這個國家恢復一些自尊。

從建國父執輩們警告要拋掉和海外的牽葛後,美國已經走上一段漫長但不同的道路。不管本世紀初,美國捲入戰爭的理念何在--保衛公海自由、反擊珍珠港事件、中止北韓侵略--我都不認為這其中之一能恢復美國人的自尊。

當前這種拿戰爭來恢復光榮的論調,可以從過去國際政治的歷史中找到類似但令人不安的對應。在約翰. 艾略特(John Elliot)的傳記鉅著《奧利佛郡公爵》 (The Count-Duke of Olivares)中,就很清楚披露菲利浦四世的大臣,經常把1630年代和1640年代中,對遙遠國度的軍事干預視為榮耀的礎石。

我們這代的大「捷」

有很多理由的確可以解釋--例如戰略上、王朝間、以及對忠實盟邦的支持--為何1634和1635年西班牙的步兵新軍被遠送歐洲,去援助西班牙的盟友--奧地利王國的哈布斯堡家族,來打一場三十年戰爭。然而隱藏在時代和科技背後,令人印像深刻,就像美國最近出兵沙烏地阿拉伯,在這些背後存著在奧利佛的頑固信念--沙場上的勝利可以讓那些批評西班牙衰落的人頭昏眼花。

當戰場上初次大捷的戰報(1634年9月在諾德林〔Noredlingen〕)傳到馬德里,奧利佛便理所當然地宣告:「這是我們這代的大捷」。西班牙再一次證明那些離心離德的人犯了大錯,因為軍事上的英勇演出,使西班牙仍是國際舞台上的第一號人物。

然而察看一下西班牙軍事以外的面相,一幅不同風貌的畫面浮湧出來。西班牙的工業逐漸萎縮,而且越來越喪失競爭力,它不得不依賴外國的產品。大批利益集團成功地打敗要削弱特權的主張,而且也推翻要修改古老無效率賦稅制度的提案。然而社會結構也就此解體:隨著鄉村的貧困漫延各地,乞丐、失業工人、無家可歸者也跟著流竄城市的大街小巷。此外,國家的負債也一天多過一天,奧利佛也發現,無論是向外國銀行借款、或者要求盟國分攤軍費,全都窒礙難行。軍事動作持續越久,國家也就越快變色。馬德里還是不計代價認為債一定要借,沒有了外債,就缺了軍事成果,也就丟掉了國家光榮。就這樣,戲還是上演,不過主角換了別人。

趕在我們的評論員還沒激動地宣稱布希不是西班牙的菲利浦四世之前,我還是先趕緊表示贊成,這當然是兩回事,就像沒有任何國家、任何時代會一模一樣。但是透過對歷史的類比分析是要提醒讀者,到底什麼才真是帝國高度擴張理論。這是說,如果某個強權想世世代代都排在第一號的位置,那它不僅需要軍事能力、國家意識,而且更需要繁榮和高效率的經濟基礎、強壯的財政和健全的社會結構;因為在這樣的根基上,軍事的強大才能攸久綿長。這真正的關鍵是在於背後的社會經濟,但一般人卻只看到眼前的軍事成就。

在我那本《強權的興衰》中,有些引起爭議的章節談論美國的情況,我發現如果這個國家願意允許在能力和眾多義務之間有鴻溝的出現,那它就是犯了也許能概括稱為「帝國高度擴張的危險」。理論上來說,如果它能讓這種鴻溝公諸於世,自然它也就能找出脫險解困的良方。

對於「沒落」的論辯

眾多關於「沒落」的論辯好像都未跳出如何對美國定位的迷思。現在因為戰事勝利而欣喜若狂的社論家們,無疑都已認定美國絕不是個沒落強權。我個人較關心未來-下世紀的頭十年和這以後。如果美國還在投入大量人力、金錢和物質到世界其它角落,就像維多利亞後期,而同時卻在國內存在國家負債、生產力下降、教育低落和社會結構的瓦解,那我們將會發現另一種新的「不安全戰場」出現在世界各地,而美國這第一號強權,不得不被迫下海進行保衛戰。

我不希望美國再踏入西班牙帝國和愛德華的不列顛所走上的道路。但是當美國一再模仿他們的行徑--佈置軍事基地、駐軍、派戰艦巡航全球;一面扮演世界警察,但同時卻高築債台,不關心國家內部的生死;這再要辯稱美國完全和早期的過氣強權不同,是不能取信於眾人的。

美國在未來十年間要建立手段和目標的平衡,來避免走上「帝國高度擴張」的絕路,這種困境是夠嚇人的。而最要不得的卻是還去鼓動人民在戰場上尋找自尊。如果美國要重拾往日的榮耀,那它最好就開始整建修補內部的城市、公共教育、潰散的內部組織和種種的社會福利;而同時也要抵抗步上西班牙大公後塵的誘惑。美國人所殷切盼望的自信和自尊,不應當依存在只出現於新聞報導中遙遠的軍事勝利,而要建立在民主的政體中,在國家的健全和力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