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文人的故事

龔鵬程
(淡大文學院院長)


《海峽評論》第二期的主體文章,是大陸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人員何新的《世界經濟形勢與中國經濟問題》。配合這篇文章,另刊了顏元叔、陳映真、田心喻、李娟四人的文章。顏氏對何新大為讚美,陳映真對何新很期許,田文有點批評,李文報導了西方記者筆下的何新。整個設計顯然可以看出該刊的態度,因為包括該刊末尾的讀者投書,都有兩篇是在稱揚何新的。

我們不想對某一刊物進行媒體剖析。吸引我們注意此一事件的另一個原因,蓋在於此一事件中三位主要角色,均為文學工作者︰何新是文學所的人,他自稱與前任所長劉再復「在對中國文學中所謂現代派的評價,一直有分岐」。顏元叔早年推動比較文學,創作小說及散文,亦有聲於時。陳映真的小說則曾被稱為「海峽兩岸第一人」。他們不約而同地發表認同中共社會主義之文章,頗令我輩好奇也。

這其中,最妙的是顏元叔。他讀何新的文章,讀得泫然淚下,讀得「義憤」填膺,大罵那些批評中共統治下之大陸仍然落後的人是睜眼說瞎話、是漢奸、是狗華人、是爛香蕉,大罵民運學運人士是舔洋人後跟的小丑,大罵訕笑大陸廁所沒有門的人是「沒有人性的畜牲」。又大大讚美四十年來大陸之苦難,是中國政治社會精神的大蛻變,為中國人爭了一口氣,打民族復興的仗;把北大荒墾出來了,把大慶油田打出來了,把葛洲壩築起來了,把中國建設起來了……。基於此,他認為中國不需要自由和民主,只要大家都做藍螞蟻!顏先生曰︰「我膽敢高呼︰反民主!反自由!」。

壯哉,顏氏之言,陳映真則無此露骨之語,只是一再重複他那套反帝反霸、第三世界、社會主義的論調,肯定中共的社會主義建設。

何新是一位支持中共政府鎮壓民運、為中共官方提供理論依據的文人,強調「反自由化在中國有深刻而直接的政治意義,其核心就是堅持四項原則。四項原則,就是國家現實制度所賴以存在的道義和意識形態基礎」。在六四以後,說這種話的人,是何肺肝呢?顏陳諸公,在讚美、期許、動心、瞠目凝神之餘,是否亦同意那包括「堅持共產黨專政」的四項原則呢?《人民日報》用兩個整版和頭版一部份來刊登何新這樣的文章,是什麼用意?顏先生乃意為之熱淚滂沱,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頭腦呢?

顏元叔說,講長江已變成黃河、黃河已變成黃黃河的人是盲目於真相呀。可敬的文學家呀,您瞎了嗎?長江流域的表土流失量,每年高達24億噸,比黃河流域的流失量還高得多。長江與黃河的實際泥沙量是6.4億噸和16億噸。沙土如此之多,則是濫伐濫墾和亂建水庫的結果。顏先生所稱譽的所謂建設,其實正是大陸地質迅速惡化的殺手,故自1949年迄1980年,約有六萬五千平方公里淪為人為沙漠,面積是比利時和盧森堡兩國領土的兩倍。這些事例,舉不勝舉。顏先生要揄揚的,難道是這些嗎?他說這些「中國之光」已由中國人共享,我們已是「無功卻受祿」。他用的是文學家反諷的筆法嗎?

何新的文章,顯現的是一個無行文人之閹然媚世並企圖干進射利。顏元叔的文章,表露的,是一位充滿民族感情而無觀察能力、欠缺理性思維的老糊塗。陳映真呢,則是文人不甘於為文人的典型。努力地運用他有系統的偏見,在編織著為正義奮戰、為屈辱申冤的綵衣,披在真正不義的極權統治者身上。這三種文人的類型,真是一時瑜亮,各有千秋。他們湊在一塊兒合唱這曲「社會主義與中國改革前途」,確實是珠聯璧合的。(原載《中國時報》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