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主義的Human Face

讀何新先生文章的感想

王文興口述
(台大外文系教授)


取得令人驕傲的成就

何新先生的這篇文章我認為有四大優點,就是「居高臨下,條理分明,思想細密,結構優良。」他同時也清楚的描繪出中國的成就何在,諾大的中國在十二億人「一輩子吃兩輩子苦」的努力下,的確作出足以傲世的成績來,這一點不僅是何新一再強調之處,也是我先後兩次到大陸探游後受到衝擊最大的地方。以何新的大文為例,我們也可以看出大陸學術傑出的地方,他們對學術研究的專注是我們所望塵莫及的,同時教育工作者那種盡心,唯恐未能教育好下一代的自我要求更叫人感動。我看過不少大陸學者的一流學術論著,這種水準可與世界級相提並論,在台灣是幾乎看不到的。

大陸四十年來實行社會主義已經取得令人驕傲的成就,今天大陸已經是個豐衣足食、物資充裕的小康社會,一般人也普遍健康、長壽,一個人對生活的需求滿足也不過如此而已,但如果沒有一套健全的社會制度又怎能達到這種成就﹖當然,何新在文中也提到社會主義的一些缺點,像為了統一步調,國家權力容易盲目擴張;官員濫用權力,發生官僚主義;過於強調總體意志,對個人和創造個性的發展有所犧牲等。這些的確是問題,要維持這種小康經濟必須對這些問題有所警覺,一旦發現官僚主義過於龐大就要隨時調整。但對於個人創造自由的約束是否就等於創造力受到傷害﹖我認為對商業創造力會有傷害,但不會對學術著作有傷害,我們可以從大陸整齊優秀的學術水準得到證明。大陸只有經商能力較差,但他們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要做,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希望私有經濟的經商模式。至於藝術創作可能有些傷害,但也不至於太差,例如蘇聯、東歐國家對藝術的推展努力就遠超過西方,單是以前東德就有67個國家交響樂團,而且都在水準以上;在大陸每一個城市都有書畫院,國家大力栽培這些畫家創作,反觀台灣又有幾個畫家比得上他們﹖

美日社會是人類的污點

至於社會主義易造成極權,這恐怕要各方面加減乘除下來,再作評估,看是否對國家有利。像英國作家格蘭.格林(Graham Greene)在其著作《吉訶德主教》一書中討論到史達林時認為:史達林的手段是極權,但目的是為了增加生產。大陸的極權,自毛澤東以後,並無長期把持權力的現象,當內部走過頭的時候會自動調節,特別是高層政治圈中都是一些高水平幹部推舉出來的,他們頭腦清楚,經驗豐富,只要不瘋狂,難道他們不會為國家著想﹖事實上,西方「民主國家」的極權獨裁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波斯灣戰爭的發動是美國總統個人意志的貫徹;論貪污,就算史達林貪污了,其耗費也不如英國的皇室多。

也有人批評這種計劃經濟彈性不夠,對複雜的社會反應不夠靈敏,但只要不加入西方的自由市場競爭,並不會出現什麼缺點。蘇俄、東歐這幾年想改成自由經濟路線,卻因此出現種種更困難的問題,如果照原來的路子發展,自足、小康是可以辦到的。事實上,目前東歐的解體不見得是因人民不滿共產主義,主要是民族主義的抬頭造成的。

那我們如何看待大陸的「十年經改」﹖在文革以前為了對抗外國強權,必須先搞計劃經濟,發展國防工業,文革後,國家強大了,進一步要滿足人民的消費需要,因此引進一些資本主義制度,準備由小康經濟過渡到現代化經濟生活。但我認為如果發展成台灣式的浪費型的經濟生活殊無必要,如果再進展到美、日的水平,那更無必要,這種社會是人類的污點,特別是他們的富庶是建立在剝削第三世界人民的基礎上。如果大陸人民知道浪費式富裕的缺點和社會主義公平的優點,應該會有很多人希望保持原狀,這是主政當局的重要責任。

不宜再進一步資本主義化

然而,大陸實施經改,連帶也會引進資本主義的行銷,以刺激人民消費的慾望,一般人民也願意接受,很難阻止,政府也難以阻擋這股潮流,這確實是兩難。我想大陸也注意到了,大陸建立經濟特區的構想就是打算先作個實驗,先在福建,廣東賺取外資,將來再發展到其他地方,也可能不再讓外資進到內地,也就是,主權掌握在自己手裡,以便伸縮調整。但是,以後呢﹖下一步該怎麼走﹖我認為應適可而止,不宜再進一步資本主義化。我希望大陸在心態上應有個認識:不要以美、日為理想社會典範,特別是知識界更要有此自覺。

海峽兩岸不同的政治、經濟制度,未來的發展模式不必急於走向統一,現在統一會給雙方帶來許多困難,雙方都不能彼此適應,在台島的管理上也會有困難,我的原則是兩岸應該「藕斷絲連」一段時間,也就是政治上要保持原狀,歷史文化上必須統一,藕斷可以保持原狀,絲連可以預防台灣被他國同化的危險,因此,朝著精神、心態上的統一比較容易,也是最迫切的。

從前我對大陸的看法不同,因為我相信西方幾個作家如George Owell、匈牙利的Arthur Koestler等人,他們都是從左派回頭的人,像Koestler 說過:「社會主義的問題在於把理想放的太遠了,人為這個一百年後的理想犧牲是不值得。」這句話影響我最多。但是我在大陸上看到社會主義的理想顯然達到了,我看到的大陸是一個豐衣足食、小康、安定的社會,一般人健康、長壽,於是我必須修正Koestler的看法。

社會主義有其Human Face,我在大陸上看到了,今天的大陸人情味、儒家思想教化都在,人際間的倫理、禮節都維持的很好,傳統的價值都還保留在,這就是社會主義的Human Face。(本紀錄經濃縮整理後,曾交作者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