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革命招數用老

非政府組織風光不再

張麟徵
(台灣大學政治系名譽教授)


香港爆發雨傘花運動之後,中國大陸著手立法抑制境外非政府組織在中國境內非法侵害中國主權的活動。《境外非政府組織在中國境內活動管理法》經過一年多的研究斟酌,在2016年4月28日通過,於2017年元旦正式生效。有趣的是,在此法生效前,川普當選後即於2016年11月15日宣布美國將停止向海外負責顏色革命的組織提供資金,並抨擊奧巴馬推動顏色革命與顛覆中國是浪費納稅人的錢。緊跟著,英國首相梅伊在2017年1月26日訪美時聲稱,由於英美對世界主權國家的政治干預失敗,「英美干預主權國家並試圖按照自己形象改造世界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

非政府組織出現歷史悠久,國際紅十字會早在1860年正式運作,1876年正名。國際性及各國所有的非政府組織,誕生之初主要著重在人道、救難、扶傷、濟貧、醫療衛生、慈善援助、環境保護、文化教育等方面,用意良善。冷戰結束後,關注人權、勞權、司改、政治自由、選舉公正等非政府組織才如雨後春筍般大批出現。這些組織的資金來源多是各國政府提供,部分也來自慈善捐助,甚至也有來自別有居心的富豪團體捐獻。

當下非政府組織數量驚人,據估僅美國一國就有兩百萬個非政府組織,而且都是在過去30年中成立的。1980年代以前,美國中央情報局(CIA)曾明火執杖的介入許多國家的內政,進行顛覆、暗殺或革命,以扶植親美政權。80、90年代以後,中情局將非政府組織推到台前,自己隱身幕後,和美國國際開發總署(USAID)聯手,提供資金給非政府組織,推行美國演化世界的目的,惡名昭彰的有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NED)、無國界記者組織(RSF)、國際特赦組織(AI)等等。但即使是立意良善的非政治性非政府組織也有意無意被利用,自知或不知的成了顏色革命的推手。

一、顏色革命的目的

顏色革命以各種冠冕堂皇的口號介入鎖定國家的內政,真正的目的卻是推行美英所標榜的「普世價值」,也就是建立西方民主制度和市場經濟。因此,凡是未施行這樣政經制度的國家,尤其是社會主義國家,都是其顛覆改造的對象。但事實又不盡然。因為即使未實施西方上述制度的國家,又和西方宗教信仰、意識型態不同者,如沙烏地阿拉伯,但如果雙方利益一致,美歐也可以放其一馬。

在鎖定的國家中,這些非政府組織打著崇高理想的旗幟,與當地同性質的非政府組織攜手合作,有計劃有步驟的推翻其政府。這種例子俯拾即是。

蘇東波之後東歐巴爾幹曾發生系列革命,如捷克的絲絨革命、南斯拉夫的推土機革命。前者政權過度尚稱平順,故名絲絨,後者則征戰連年,血流遍野,等於將整個國家從根拔起並肢解。南斯拉夫的不幸是由於西方認為其領導人米羅塞維奇太過桀傲不遜,導致美國與歐盟聯手介入,不僅公然參戰,還指使非政府組織如喬治.索羅斯的公開社會協會,尤金.夏普的公民抗命等以人道、人權為名,挑撥宗教、種族因素,刻意製造並擴大戰爭。

食髓知味,其後如2003年喬治亞的玫瑰革命、2004年烏克蘭的橙色革命、2005年黎巴嫩的雪杉革命,同年吉爾吉斯的鬱金香革命、2007年緬甸的番紅花革命、2009年摩爾多瓦的葡萄革命與伊朗的綠色革命、2010年吉爾吉斯的二度革命、2011年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以及隨之擴散到利比亞、埃及、敘利亞等國的阿拉伯之春,2014年台灣的太陽花革命、香港的雨傘花革命及烏克蘭的親歐革命等連綿不絕,烽火燎原,背後都有美國所支持的非政府組織介入的鮮明身影。至於對美國後院的拉丁美洲,美國更無所忌憚,NED對巴拿馬、尼加拉瓜等地選舉做手腳,資助反古巴的卡斯楚團體,想方設法顛覆委內瑞拉的查維茲政權更是不避人耳目,公然為之。

顏色革命四處流竄,或成功或失敗,但無論成敗,事件之後各國政治是否因此更清明,經濟是否得以復甦?答案卻是否定的。事實上烽火過後,多數國家情況更糟,特別是北非中東地區的國家,有的淪為部落割據,有的陷入更深的戰亂。百姓苦於戰火,流離四方,造成的難民問題成為燙手山竽,當然會激起反思。

二、美國推動的顏色革命

冷戰結束後,中國成為美國第一大對手。就美國而言,如果能用顏色革命顛覆中國,本輕利大。即便不能,但若能因此搞得中國焦頭爛額,那也值了。中國一直是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鎖定的大目標,2016年5月17日《朝日新聞》獲得的一份非公開內部資料顯示,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向中國有關「民主和人權」問題的團體提供了總額高達9,652萬美元的資金支持,分配給予中國境內約103個團體,其中西藏的團體獲得約625萬美元,新疆的團體獲得約556萬美元,包括被中國定性為疆獨的「世維會」。這些金額看來並不大的資助,起的效用卻十分驚人。

對於大陸本身,NED的滲透能力並不強,但是對於香港、台灣則影響甚大。自1990年以來,受美國政府大力支援的NED及國際民主研究院(NEI)就在台灣與香港積極活動,出資資助在地的非政府組織與活動。台灣於1984年成立台灣人權促進會、1994年成立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2003年成立台灣民主基金會,在內部炒作人權民主問題,伺機向外輸出,最近更歡迎無國界記者組織將其亞洲總部設置在台北。至於香港,各式各樣的民運團體與非政府組織更令人目不暇給,這些組織得到的美援更多,美國現任國防部顧問白邦瑞曾對媒體坦言,美國民主基金會對香港的民運團體提供了數百萬美元的支援。

2003年楊甦棣被派為美國駐吉爾吉斯大使,他是搞顏色革命的高手,2005年吉爾吉斯的鬱金香革命就是他任內的傑作。2006-2010年楊甦棣改調美國在台協會台灣辦事處(AIT)處長,卸任後調任駐香港總領事,他在台港兩地任內與NED、NDI等非政府組織,積極聯手介入駐在地的政治活動。台灣方面的工作由於無論藍綠都將美國奉為領導,得心應手。但楊甦棣在香港的作為卻在2013年5月,引來北京嚴厲的點名批評,指他有意把中亞革命花朵移植香港。兩個月後楊甦棣卸任,但台港兩地的革命氣氛已被炒熱。2014年3月台灣爆發太陽花革命,同年9月香港爆發雨傘革命。

這兩個運動命運大不相同。太陽花運動造成民進黨在2014年地方選舉大勝,2016年1月大選後完全執政,時代力量也擠進了立院,成為第二大在野黨,國民黨則潰不成軍。這個結果未必是美國所樂見,因為台灣藍綠兩大黨皆是心向美國的乖乖牌,兩者的台獨立場也只有激進與溫和的差異,美國實無須厚此薄彼。倒是民進黨僵化的台獨政策使兩岸僵局難解,更容易擦槍走火,陷美國於進退失據之地。

雨傘革命是徹底失敗了。大陸得到的教訓是,將確實行使國家依憲法與基本法對香港的治理,港人治港將被侷限為愛國港人治港,香港民主化的進程將推遲。美英如想在這東方諜都,繼續與非政府組織裡應外合的搞分化、顛覆、革命、諜報,空間都將大大縮小。中國已對顏色革命有了警覺,立法限制外國非政府組織侵害中國主權的活動,這才是川普與梅伊相繼發表聲明,放棄顏色革命的原因。

三、國際社會對顏色革命的反制

能相信川普與梅伊的表態嗎?從最近川普對伊朗國內動亂的談話看來,川普似乎並未忘情顏色革命。川普上台後不斷批評2015年美國等七國與伊朗所簽的核協議,威脅要撕毀。直到去年10月13日才改變態度,稱與盟國完成審議後,暫不退出伊朗核協議,但不表示美國會信守不渝。 美伊關係不得改善,除了核問題外,還涉及反恐、人權、宗教、中東權力平衡等問題,美國為此透過聯合國長期對伊朗實施各種經濟金融制裁。伊朗經濟不好,民怨高漲,美國其實也脫不了干係。當前伊朗動亂的起源就是經濟不好,物價高漲,當然也不排除伊朗當地的10多個長期接受NED援助的非政府組織推波助瀾。動亂發生後,川普不斷推文,支持反政府示威,這不像另一場顏色革命嗎?

雖然美國舊情難忘,但顏色革命退潮,非政府組織令人不得不防已是趨勢。2003年喬治亞玫瑰革命與2004年烏克蘭的橙色革命是顏色革命的高峰,但也是非政府組織由盛轉衰的分水嶺。2005年哈薩克、烏茲別克、白俄羅斯、亞塞拜然、俄羅斯的流產革命之後,遭遇過顏色革命的國家都先後透過國內立法,規範外國非政府組織在境內的活動,防堵滲透顛覆。由於非政府組織都是打著援助,提供資金的旗子入境,所以2005年這些國家在聯合國巴黎援助高峰會上提出受援國主權概念,主張援助應符合伙伴國家優先和重點目標。

目前至少已有52國,針對非政府組織之管理制定98部法律。這些法律目的一是確保國家主權與國家安全,二是促進外國援助的有效性並進行協調,三是要求非政府組織活動透明並負責,四是反恐與反洗錢。其中兩個國家的立法特別引人矚目,一是俄羅斯的《非政府組織法》,此法早在2006年顏色革命風潮中制定,於2012年7月及2017年11月兩度修訂,2015年5月俄羅斯又通過《不受歡迎組織法》,規定凡「威脅俄羅斯憲法制度基本原則、國防能力或國家安全」的外國或國際非政府組織,將被認定為「不受歡迎的組織」。從立法的針對性可以清楚看出,美俄兩國在非政府組織上的過節甚深,過招甚力。另一部法律則是本文開頭所提的2017年元旦生效的,中國《境外非政府組織在中國境內活動管理法》。此法應該是台灣太陽花與香港雨傘花激發而生,針對的對象不言可喻。

可笑的是,天天處心積慮想顛覆別國,又自認為政治制度引領全球的美國,其實也怕被其他國家顛覆,立法限制外國非政府組織顛覆活動的鼻祖竟是美國。美國早在1938年二戰前就修訂了一部《外國人代理登記法》(FARA),立法原因是當時尚不夠強大的美國,為了「防禦共產主義侵襲」之必要而制定。想不到此法在21世紀初倒成了各國防範美國濫用非政府組織顛覆的範本。

各式非政府組織雖然對於受援國各方面發展不無貢獻,但對各國政治穩定之危害,惹起國際關係風波之多,也令相關國家深感困擾與威脅。在各國致力立法規範之後,這些非政府組織在援外時上下其手的空間將大幅限縮,顏色革命的成功的機會也相對降低。美英等國或因此望洋浩嘆,其他國家則將額手稱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