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建構治理台灣的前景

有賴於兩岸取得共識

李哲夫(中正大學社會福利系客座教授)


新近結束的「第三屆立委選戰」過程,有觀察家評為是「一場沒有實質政策辯論的選舉」(江明修,《中國時報》,1995、12、4)。確實,參加競選的政黨與人,都少有觸及民生議題,或在主張此類議題時,也各說各話,並未在公共論壇上引起正反的辯論。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次選舉的結果反映,至少一部分選民已經察覺到至今仍待解決的「統獨之爭」、「族群對立」和「省籍情結」等問題,仍與台灣實質公共政策的方向決定與實施,有著不可分離的關連。而凸顯出來的表現,在一種從統獨、族群、省籍等的情結轉移到對所謂「大陸因素」的判定的趨勢──正面承認和理性考量它;模稜兩可和投機偷疊;或是閉眼否認,自欺欺人。

顯然這三種判定,為明年幾組參選「總統」的搭配定性:林郝配和陳王配屬正面承認的第一類;李連配屬模稜兩可的第二類;而彭謝配則是閉眼否認的第三類。可以這麼說,這三類的評比,已經提前到這一次立委選戰過程中,得到了一次初試。

國家建構圖無「大陸因素」

記得一、二年前,美國《時代週刊》有一期封面刊登一幅什麼種族都不像,又可以在其中找到各種種族特徵類似的面孔。這是用電子計算機建構的面孔,並無真人存在。封面故事是關於美國做為一個多種族的社會,將來幾代後的通婚結果,會產生什麼樣的人種特徵?半個世紀來,在台灣「國家」概念的建構,一直是設定沒有「大陸因素」、「反共復國」的時代,移植過來的「中華民國」就是「我國」;中共是「敵人」;「反攻大陸」是國家最終極要解決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了「中華民國」的聯合國席位之後,中華民國仍是我國,中共還是敵人,威脅我們的安全,國家的終極問題則改為「擴展國際空間,搞務實外交」。因為失去了國際承認的我國就不成為一個國家了。

今天,這條外交戰線上設定沒有「大陸因素」已成了問題。不僅中共在國際上「打壓」我們的生存空間愈顯得有效,並且當李登輝回訪母校康乃爾的偷疊現象一出現,繼之而起的是炮聲隆隆的軍事演習,提醒此岸「大陸因素」的存在。這次立委選舉,新黨在林郝站台之下,開掘了一成三的票源,難道與六月以來,兩岸關係的激盪,僅僅是巧合嗎?林郝配的競選訴求「不急統,不可獨」,難道對台灣選民無絲毫說服力嗎?

迴避不了國家建構的新因素

最近我曾提問「台灣總統選舉將對兩岸關係有什麼影響?」的反面:「兩岸關係的起伏將對台灣總統選舉有什麼影響響?」目前兩岸低迷的關係如何改善?中共一再強調,只有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兩個中國」、「一中一台」一定堅決反對。彭明敏說:「維持現狀,就是台獨」,這樣的「維持現狀」是在中共堅決反對之列。李登輝所賴以維持現狀的《國統綱領》已經給中共看穿玄機,明白地投了一張不信任票。林洋港最近提出若當選,他將廢棄《國統綱領》改組——「兩岸關係促進委員會」。雖然三種主張都基於一個長期維持現狀的設定之下,但三種主張卻明白的實行「一中一台」、「二個中國」和「一個中國」的終極原則,這不是巧言花語可以遮蓋的。

鑒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上日益增強的影響力的這個「新因素」,儘管這三種不同的主張,都有過去值得同情的歷史背景,以及長期耕耘出來的政治背景,但值當今國際政治生態,那一種主張是面對現實,有可行性,是不難判斷的。短時間內,台灣選民可能有所蒙蔽,但是放長時間的鏡頭,誰願意與輸家合流。

台灣有一定的歷史背景產生省籍矛盾、族群對立,和統獨爭議。但眷戀這些情結做為政治資本,顯然已經面對效益回收遞減的時期。因為,過去省籍族群與國家民族認同有相當程度的重疊,至今,頂多只是有部分交叉而已。

再說,基於「次殖民地」的悲哀經歷,就提倡「台灣優先」、「二千一百萬生命共同體」的小格局「民族主義」,這是缺乏歷史常識的後果,也是過去國民黨在台灣歷史教育扭曲的後果。對於大陸同胞在過去世界強權之下如何掙扎過來的歷史,完全從台灣百年來的歷史分割開來,也是國共對峙下,不幸造成台灣人民的錯誤心態。今後,透過交流溝通,相互瞭解同情的空間還很多。故意繼續延長擴大兩岸歷史上不幸的誤解,是一種「別有用心」的政治陰謀。

雖然目前在立委選戰之後,主張「大和解」的策略之一是擱置統獨爭議。但明春的「總統」大選,代表台灣最高政治領導的重組。參選者在台灣的國家定位上不得不有個明白的交代。屆時,獨與反獨不僅將是分裂國民黨的界定線,也可能是民進黨內部的主要矛盾。競選的過程會如何影響選民考量。大陸因素為台灣穩定的關鍵,雖然精確的比率目前難以估測。但其比率的升高,可達一定對台獨分離主義的制衡作用,是可以預見的。

重新思考「統一」觀念

如前所述,台灣居民在長時間視固定化了台灣是一個國家的迷思下,談「統一」得小心翼翼,因為此一方向與「台灣已經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印象是相互牴觸的。但在未正式進入競選期之前,陳履安在接受《中國時報》(1995、12、14)訪問時,已經很委婉地道出:「我們應思考如何在各個強權世界觀中,在國際地位改變中,在各國國家安全考量下,台灣要扮演什麼樣角色。中共地位不同了,中共在世界扮演的角色也不同,我們應以開闊的視野看事情。」他又滿懷信心地估計:「主張不顧一切的要統一或獨立者很少。」這勿寧為他近幾月來,到處走動,接觸台灣基層,摸索到了台灣民眾的脈搏。

若認識到重新思考「統一」的觀念有其必要,唯一切實的步驟就是暢通兩岸溝通的管道,甚至準備坐上政治談判的桌上來,兩岸協商如何分工扮演互補互助的角色,而達雙贏的結果。彭明敏自詡尼克森以最反共的角色開啟中美關係,所以他最具資格受信任去與中共談判。殊不知,尼克森接觸周恩來是有了雙利──聯合制蘇的前提的。今天若彭明敏派秘使到大陸,會提供什麼有共同興趣的議題?

因此,陳履安的建議對「統一」觀念的重新思考,也可以供給李連配的參考,即便他們在明春當選「總選、副總統」。否則,兩岸關係的僵持、惡化只能走向不歸路。

民主、繁榮和自尊的瓶頸

至今,台灣朝野政黨政客在兩岸關係的故步自封,對於台灣從初具政黨選舉到為民謀福的民主,從小康經濟到有後續力的生機,從盼「當家作主」到出頭天,在國際上有自尊的經驗,都造成瓶頸。

台灣在似國非國的情況下,無法面對中央以及地方的轄權職責的矛盾重疊。不能解決公共政策的無長遠計畫性。罔顧城鄉基礎設施的兩極落差。空喊教育改革和社會安全福利而讓弱勢老幼各行自力救濟。上層則金權勾結鬧金融風暴,一有風吹草動則移民走資。一方面搞近乎狂熱的文建本土化,另方面讓低品味的商品文化充斥坊間……。政治上作秀高喊「愛台灣」、「建設大台灣」,實際行動則著眼短期利益。當初國民黨退居台灣的難民心態,今天已感染到大部分台灣島內的政經菁英的階層。因為對於這個「國家」前途的不確定感,分吃大餅要及時,到時候不吃白不吃。這樣的心態在政治上,選舉上表露無遺。在台灣的經濟界、金融界也是基本的操作原則。甚至在教育文化界也可以感覺到此一精神在作祟。

在過去長期因為省籍族群的矛盾而掩蓋了台灣內部的階級矛盾,因而像這樣的相對剝削沒有很快地讓選民覺察到。但是,從這次立委選戰的過程中,可以看到一些跡象,選民開始檢視統獨的爭議,或台獨與反獨的鬥爭再不簡單地以省籍族群為唯一的基礎。考量新的「大陸因素」,因應如何引導台灣繼續穩定繁榮,理性地整頓歷史遺留下來的體制矛盾,當漸漸地替代族群情結,而成為政治競爭的檯面議題。

小 結

事實上,北京在今年6月之後所作的「文批武嚇」的反應,只顯示最底線、消極的一種「危機控制」。吳伯雄在立委選舉前,不幸說中的「外力介入」台灣的選舉,可能供給了北京當局對台工作往後策畫謀略的一個提示。這個「介入」的方式不必是「匪諜滲透」;在島內製造混亂不安之類的傳統地下工作。而是一種公開的陽謀,積極地宣揚今後在國際上,在台灣的前途上,「大陸因素」是不可忽視的。

台灣學者王振寰(《台灣社會研究季刊》二卷一期)曾回顧國民黨政權在台灣經歷的幾次「正當性」(或合法性)的危機。1950年代後至1970年代,主要依賴美國政經的支持來維護其正當性。1972年失去美國及國際的支持是一個正當性的危機,國民黨當局轉向政權內化、本土化而維持下來其正當性。在1980年代,台灣社會力成長,黨外要求民主化壓力增強,國民黨政權的正當性再次受到挑戰。改革、解嚴、開放大陸返鄉探親以及間接貿易乃重整其正當性的步驟。

形勢比人強,時至今日,不管那一參選總統的搭配在明春當選,做為台灣執政的最高領導,若不能處理好兩岸關係,無法與對岸取得共識,和平共存,並正面開展兩岸共同開發的良性互動關係,則此一台灣當局在政權上的正當性會受到質疑。更談不上台灣的政治民主,經濟繁榮,和國際尊嚴的持續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