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族主義者團結起來了

台大教授顏元叔每天起床總要唱國歌，唱中國共產黨治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在顏元叔眼裡，那是抗日戰爭時期的游擊老歌，是中國人愛國主義的象徵。「可把我老婆嚇個半死」，他說。

在台灣這個少有人支持北京的社會，顏元叔是個頗具爭議性的人物。不過今年3月，中國才在距台灣不遠的海峽進行飛彈試射。然而顏元叔並不孤單，台灣也有其他著名知識分子持同樣看法。受到大陸民族主義熱情高漲的激勵，他們要求台灣與大陸統一。他們響應當今大陸暢銷書《中國可以說不》對西方的指控。西方，尤其是美國，反對中國統一以抑制中國。他們同時認為西方價值如民主和人權並不適合中國。

《海峽評論》總編輯王曉波解釋道﹕「我們不是一群政客，只是一批知識分子。就是說我們不像政客，不需要為討好選民而妥協。」在台北和北京，搞兩岸政策的都讀《海峽評論》。

他們的確不妥協。像王曉波所屬「中國統一聯盟」的用語，在台北都會區，甚至在今天的北京都很少聽見，「美帝」、「走狗」，以及指一般百姓的「人民」，他們聲稱是為這些人民的利益講話。提起1840年的鴉片戰爭就好像是昨天的事，西方對中國「內政」的一連串干預始自鴉片戰爭。教授莎士比亞的顏教授提起來就有氣的說﹕「英國人講民主講人權，可是卻來侵略中國，來賣鴉片。十足的偽君子。」

他繼續道﹕「回復傳統中國的榮耀是全體中國人的願望，不，應該說是渴望。」

在他們看來，台灣「統治階級」反對統一是出於自私的個人利益。王曉波說﹕「他們怕失去權力和特權。因為屆時他們會成為一個小小的地方政府。」如果統一中國必須流血，那就讓它流罷。這在中國歷史上不是第一次。喜歡引用毛澤東名言「槍桿子出政權」的王曉波說﹕「沒有一個國家可以不憑藉暴力而存在。美國是用武力統一的，憑什麼非要我們和平統一？」

美國是統派最大夢魘。在哈佛大學當過一年訪問學者的王曉波消遣道﹕「美國是人間天堂喲。全是謊話，美國最沒有資格談人權。」

我到他辦公室時，略顯失望的顏元叔說﹕「我以為你是美國人，已準備好和你幹一架了。」顏元叔對美國的憤恨，沒因為他在那兒念碩士博士而緩解。「美國可以用核武攻擊中國50次，中國只能攻擊美國一次。這就夠了。我們看他敢不敢。」他很得意的提起美國最近在電腦模擬戰爭中據稱兩度敗給中國的事。「這給他們一個警告﹗」

中國民族主義者說，台灣不再像是自家的。台灣一份雜誌最近作的民意調查中，只有16%的受訪者說自己是中國人。這裡稱作「大陸」的地方，很少人會嚮往，除開威脅，也很少人會對它熱中。

語言是台灣認同改變的最明顯像徵。電台與電視節目中，國語逐漸被閩南語取代。好歹日語說得比國語好的總統李登輝，在3月選戰中還是喜歡講閩南話，據稱此舉助他取得勝利。

顏元叔當了台大外文系系主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中國文學列為必修科，「我主張民族主義的又一實例」。不過他任滿後，這一政策即被取消。

1993年由執政的國民黨分裂出來的新黨，即令一度積極支持統一，但因與獨立傾向的民進黨合作，也被民族主義者視為投降。民進黨主席許信良最近還說，這兩個宿敵現在是「親密同志」。

儘管統派目前處於劣勢，但他們聲稱這只是暫時的。現在很難在台灣主流媒體發表文章的顏元叔說﹕「要是看全局，把中國納進來，將來是屬於我們的。」「21世紀是中國的。」在他的鼓勵下，三個兒子都打算到大陸工作。其中一位獲得上海復旦大學碩士學位。王曉波也是信心十足﹕「〔台灣〕當前的政治不過是中國歷史汪洋中的一滴小水滴。」

相對於在台灣的冷淡遭遇，王曉波和顏元叔兩位在民族意識日漸覺醒的大陸受到熱烈歡迎。他們的文章常常發表在保守派刊物，如北京的《中流》。澳洲國防學院中國問題學者（David Kelly）指出，這樣的合作凸顯出「台灣海峽兩岸出現一片新的中國人擅場的天地」。

台灣學者批判西方的自由和民主，聽在北京強硬派耳裡是非常悅耳的。顏元叔宣稱﹕「中國有必要在政治上發動全面的反西方運動，來『一場文化大革命』。我們必須要有勇氣說﹕打倒民主和自由。」

從抽像方面看，顏元叔承認民主和自由有其正面意義。但是對中國這樣一個落後國家而言，它們是反生產的。自由會造成中國分裂，民主則會使中國崩潰。在台灣，民主早已帶來混亂。對他來說，至高無上的目標是國家的發展。他寫道﹕「有些西方人笑我們中國人，說我們是『藍螞蟻』，然而這正是我們必須成為的東西。個人必須為集體放棄一切。」

實際上，顏元叔和他的戰友讚揚中國共產黨政權，正因為他們執行這樣的政策。無視於1966到76年慘烈的文化大革命對中國文物造成的損害，顏元叔說﹕「中國共產黨是傳統中國文化的真正繼承者。」在福建出生，在美國受教育的前衛作家王文興呼應他的說法。王文興寫道﹕「社會主義有『人道的面貌』。在中國大陸人跟人的互動中，我看到這一面貌。那兒有儒家式的教育，人們講道德。舊時的禮數還在，傳統價值也還在。」諷刺的是，王文興以大膽前衛的實驗小說成名。

沒有多少年以前的台灣，像顏元叔與王曉波兩位先生這樣頌揚北京，無疑會下獄。批評他們的人表示，癥結就在這裡。憤怒的大陸學者牧惠說，在享受到民主和自由的時候反對民主和自由﹐那是極端反常的。顏元叔和王曉波說為了國家的發展可以犧牲個人時，「最好給兩人戴上『右派』帽子，送到勞改營，這樣他們就會看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台灣主流政治或許早已邁向一個更高的境界，即在政策面下功夫，像是紓解擁擠的交通，或是準備應付下一個颱風。不過，海峽兩岸仍有許多學者，擔心要是沒有集體的意識型態中國就會日漸分裂，中國就會衰弱。只要他們的想法有人附和，在大中國的個人自由就會受到威脅。（福蜀濤 譯）

（原文刊1996年8月21日《華爾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