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聖賢書，所學何事

美國主流媒體隨統治者調子起舞

讀了顏元叔教授傳來《華爾街日報》的文章，我回想起幾個月前，暑期中有一位自稱匈牙利人，來台在政大研究的哈佛大學博士生，來到我辦公室訪問，希望瞭解台灣民族主義知識份子的一些想法和作為。我直覺以為這是他學術研究的需要，而盡我所知坦然以告。不意竟出來這篇8月21日《華爾街日報》的文章。

至今日，我並沒為當日的「坦然以告」後悔，而只是遺憾Mihalca君未能把我的「坦然以告」坦然的報導出來，甚至對我的「坦然以告」作了不坦然的扭曲和斷章取義。

對於美國的新聞「自由」，我們一向頗有體會。對於美國主流媒體配合美國政府政策的合作，更是令人「敬佩」。

當年美國媒體可以把民選的智利總統阿葉德形容成獨裁的共產黨人而發動政變予以推翻，並將其殺害；可以把回教世界的英雄，伊拉克人民擁戴的哈珊醜化成一個惡魔野心家，仍不時對伊拉克進行轟炸，來表示美國的「正義」和威風。唯一敢於對抗美國媒體霸權主義，堅持自己國家獨立自由立場，且不被美國推翻的只有李光耀。

70年代，為了「以共制蘇」，美國媒體就大肆吹捧中共，把最黑暗、最野蠻的「文化大革命」吹捧成「震撼人類靈魂的大革命」，把赤腳醫生吹捧成「人類最偉大的醫療系統」，把勞改下放吹捧成基督教的「我的旨意行在地下就好比行在天上」。

美國一面「以共制蘇」，一面又對中共不信任，而進行「和平演變」。86年，戈巴契夫上台，被迫向美國尋求和解，美國就開始以「人權問題」對中共進行「和平演變」，而有「六四事件」。

美國媒體在「六四事件」期間與美國中央情報局合作，大肆製造謠言，淆亂人心製造混亂。事後只有一句話，我們犯了「誠實的錯誤」（honest mistake）。

以台灣的經驗而言，我們非常感謝美國媒體對台灣人權的仗義執言，但是，我們進一步的理解，發現美國媒體所仗義執言的多為親美派或台獨派。從50年代以來，在沒有法律程序的偵和審訊下，台灣判決和執行了四千人以上的死刑，八千人以上的長期徒刑，竟然有長達34年7個月的政治犯。南韓甚至還有坐牢超過40年的政治犯。目前南韓學生反美愛國統一，遭南韓親美政權鎮壓甚至慘酷刑求。美國媒體關心過這些人的人權嗎？只是因為他們不是親美派而是民族主義的統一派，所以，他們就不是人，沒有人權，不值得關懷？

順著編輯政策方向報導

美國媒體關心林義雄家血案、陳文成案，我們十分感謝，但是，美國媒體關心過尹清楓命案、宋心濂命案嗎？甚至於美國黑豹黨領袖紐頓（Newton）在紐約黑巷遇刺身亡，美國媒體關懷過嗎？

美國關懷西藏人權，但卻推崇被推翻的摧殘西藏農奴人權的農奴主達賴喇嘛。美國媒體關懷中共統治下的西藏人權，為什麼從不關懷達賴統治下的西藏人權？難道比中共統治下更差上十倍百倍的達賴統治下的西藏人權就不值得關懷嗎？萬一達賴復辟成功，西藏人權怎麼辦？甚至，同為宗教領袖，美國媒體為什麼不關懷，去年10月，領導百萬黑人在華盛頓和平示威的伊斯蘭教領袖法拉漢？這難道是基於人權的理由嗎？說穿了，美國媒體關懷達賴，是因為達賴要反中國而獨立嘛，法拉漢則是要反美國而獨立嘛。此外，美國媒體關懷過尚關押在監獄中的美國政治犯嗎？諸如印地安人獨立運動領袖培提爾（Leonard Peltier），黑人獨立運動領袖阿柯力（Sundiata Acoli），左派革命領袖楊拉曼（Yaan Laaman），他們何時得到過美國媒體應有的人權關懷？

在美國「新遏制」、「新圍堵」的對華政策下，美國媒體當然心領意會，如響斯應。我們曾經進行瞭解，為什麼後冷戰的西方記者（主要是美國）對中國大陸的報導總是負面的，而事實上，大陸經濟的成長已使西方霸權主義驚呼「中國威脅」了。進出大陸的人都知道，今天大陸人民的思想言論比以前寬鬆多了，生活水平尤其提高，縣級以下幹部已經實施直接民選，縣級以上也多間接選舉，這樣的變化難道一無是處，均為西方記者視若無睹？其實不然，許多西方記者還是作過如實的報導，但是在媒體經營者的編輯政策下，正面的報導一律或大多不能見報。一個記者經常長期不能見報，下一步就只有走路，「不出版即死亡」嘛。在職業生路的壓力下，記者只得朝著編輯政策的方向報導。因而使得西方媒體上的中國與實際的中國脫節。那是政治，是心戰，而不是新聞。

從這個美國新聞「自由」的角度來理解《華爾街日報》的文章，為什麼他們會對非西方的中國民族主義者表現得那麼不屑和痛恨，那也就不難理解了。雖然《華爾街日報》擁有全球性的「文化霸權」，但是，在知識上和道德上，我們有充分的信心，並且堅信「真理必將戰勝強權」，而提出以下的辯駁。

在Mihalca君訪談時，我確實指出，美國人權的虛偽和西方價值的自由民主不適合於中國和非西方的第三世界國家。

除了南非、澳洲、紐西蘭外，全世界的國家，沒有像美國一樣是在摧毀人權上建國的。美國的建國難道不是建立在掠奪印地安人的土地，和無償壓榨黑人的勞動力之上的嗎？今天，在麻州和賓州都發現殖民時代，州政府懸賞一張印地安人頭皮多少錢的告示，一個民族奴役另一個民族，在歷史上有之，但以公權力來滅絕別的人種，掠奪人家的土地，這只有西方的白人殖民主義才幹得出來。美國的開國元勳，華盛頓、傑佛遜等都是擁有黑奴的奴隸主，雖然，傑佛遜曾有過廢奴的主張，但終其一生，他也未曾解放他自己家的黑奴。一方面蓄奴，一方面在《獨立宣言》中宣稱「人生而平等……」！這種言不由衷的虛偽，除了自欺之外，還想欺人嗎？

退一萬步說，美國的人權只「利他」──關懷別人的人權，而不必「利己」──關懷自己國家的人權。即使是只「利他」的美國人權，為什麼當年不去關懷巴勒維統治下的伊朗？為什麼不去關懷蘇慕沙家族統治下的尼加拉瓜？為什麼不去關懷南韓的學生人權？為什麼不去關懷秘魯「光明之路」的人權？為什麼不去關懷墨西哥恰帕斯農民的人權？甚至於不去關懷70年代「文革」下的中國人權，而只關懷人權狀況比「文革」時期好上十倍百倍的今天的中國人權。說穿了，人權只是美國貫徹其霸權主義，干涉他國內政的工具而已。

統獨之爭只是表象

美國的新聞自由和關懷人權的偽善，還需要我們再數說下去嗎？今天西方價值的自由民主人權等意識型態，正如18、19世紀的基督教一樣，成為西方列強殖民主義的工具。我們深深記得，永遠不會忘記，作為殖民主義工具的傳教條款，曾經被列入每次戰敗後的不平等條約之中，成為中國人永世的恥辱。

作為殖民主義工具的自由民主人權，何止是不適合於中國，而且必須要從被壓迫的國家和地區中驅逐出去，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民主人權。

《華爾街日報》文章最惡毒的是，把我們曲解成好戰的統一派，及不以台灣為自己的家。

「中國統一聯盟」是台灣在野派民族主義者的集結，我們的宗旨就是和平統一中國。老實說，我們並不擔心統一，我們太清楚，四百年來的台灣歷史，基本上是中國勢力與外國勢力角力的歷史。我們的觀察和美國決策層的觀察認知大致相同，目前中國是一個漸漸崛起的經濟強國，問題只在於能不能配合美國意志和美國利益而已。我們和美國也同樣的認知到，要屈服中國意志去服從美國意志，恐怕是美國難以克服的困難。基於這樣的認知，我們和美國部分人士有不同的主張，我們認為中國意志不可能被屈服，也沒有必要屈服中國意志來貫徹美國意志，中美兩國可以平等的共榮共存。我們也很清楚的知道，部分美國的主流派懷著傲慢與偏見，而主張以「五獨攻心」來「拆散中國」，使中國繼蘇聯之後瓦解，永遠不再成為美國世界霸權的阻礙。

所以，台灣的統獨之爭只是表象，台灣問題的真相仍在於中國勢力與外國勢力的爭鬥。中國勢力不可遏制，兩岸的統一是必然的趨勢，我們一點也不擔心。中國勢力又受到挫折，甚至中國瓦解，台灣獨立或「歸還」日本也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我們擔心也沒有用。

站在台灣人民的立場，我們真正擔心的是不和平的和不公平的統一方式。中國知識份子對國家民族和人民一向懷有強烈的責任感，這是中國傳統文化內化給我們的道德意識。我們認為兩岸內戰，禍國殃民，是民族的不幸，而分裂兩岸主權的台獨必然會引起兩岸內戰。兩岸若又重新陷入內戰，則必然又會引起政治、社會、歷史、經濟，甚至於人性的異化。國共內戰70年，這項經驗太慘痛了。如何避免台灣又被編入美國「新圍堵」的陣營，避免重新陷入兩岸內戰的深淵，我們自覺這是台灣知識份子的責任。

我們是「頌揚中國」的

兩岸也可以是和平的、平等的有尊嚴的統一，這項互惠雙贏的統一必須建立在兩岸雙方對國家的忠誠和國家建設合作的互信上。如果一定要等到中國大陸強大了，台灣不得不接受統一，即使不使用武力，那是一種沒有尊嚴的被併吞。雖然，我們是中華民族的一員，但台灣是我們生長和家庭生活的所在，我們自覺對台灣二千一百萬人有道義責任，我們必須努力不能讓台灣在沒有尊嚴的情況下被併吞。

中國的自由民主人權，必須是要由中國人自己創造奮鬥而來的，不能是由美國「恩賜」的。一個在歷史上奴役人權迫害人權最厲害的國家憑什麼資格向中國人權說三道四？中國的和平統一，必須是由兩岸中國人共同創造奮鬥而來的，而不是按照美國規定的和平統一。建國要獨立戰爭，統一要南北戰爭，到世界各地去介入別國的內戰和地域性戰爭的美國，憑什麼資格向中國的和平統一指手劃腳？要美國來促進中國的和平統一，豈不是「請鬼抓藥」。

我們當然記得鴉片戰爭，並且我們還記得林則徐沒收的鴉片中，固然以英商居首，但美商的鴉片也僅次之而已，英國是以鴉片毒害我中國人民的罪魁禍首，但美國也是僅次於英國的幫兇！「亡人之國，先亡其史」，我們是尚未亡國之民，如何能不記得自己的歷史。美國難道就不記憶歷史嗎？試問紐約的自由女神像是什麼？試問白宮前的韓戰陣亡將士碑、越戰陣亡將士碑又是什麼？要我們忘記歷史，那得要等到李登輝「教育改革」成功才行。即使「教改」成功，中華文化五千年還是剷除不了的，日本皇民化50年沒有成功，中共「文革」10年也沒有成功。以亡史來亡中國，那也只是帝國主義的夢想而已。

美國鼓吹做亡國奴的自由民主人權

《華爾街日報》文章說的「頌揚北京」不知何解？如果「北京」指中共，根據中國知識份子的清議傳統，我們（「中國統一聯盟」和《海峽評論》，不會阿諛任何權勢，中共是今日大陸的執政黨當然擁有權勢。但如果「北京」指的是中國，我們毫無猶豫的承認，我們是「頌揚中國」的，我們頌揚12億中華民族的中國。我們為什麼要頌揚中國，就如同《華爾街日報》頌揚美國一樣。尤其是我們落後國家，近代中國偉大的革命家孫中山告訴我們，要復興中國，首先要恢復中國人的民族自信心。作為一個中國知識份子，我們對中國的前途永遠充滿著奮鬥的信心。這是上帝也不能剝奪的中國人不可讓渡的人權。頌揚中國，頌揚自己民族的自信心，就罪有應得，就應該坐牢嗎？那麼美國媒體（包括《華爾街日報》）向其他國家鼓吹的自由民主人權，難道是沒有頌揚自己國家，頌揚自己同胞的言論自由嗎？

由此可見，美國所鼓吹的自由民主人權原來是做亡國奴的自由民主人權，但亡國奴能有自由民主人權嗎？驗之於實踐，北京有個劉曉波主張中國應該當三百年殖民地才能現代化，美國媒體正在大力為他的自由民主人權聲援，而《華爾街日報》卻到台灣來要剝奪反對中國當殖民地的王曉波的自由民主人權！

老實說，在戒嚴時期，我為了頌揚中國，保衛中國領土主權完整而被逮捕偵訊過，而有「台大哲學系事件」。但是，中國知識份子的愛國主義傳統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爾今爾後，庶幾無愧」的。康德也說過：「良心是為道德的無上命令。」監獄就能監禁得了中國知識份子的愛國民族主義良心嗎？

天下是沒有「救世主」的

受過中共政治迫害的作家牧惠的震怒，我能理解，也能同情。因為我的家人除了在大陸受到政治迫害外，我九歲時，家母在台灣「白色恐怖」下遇難，家父受株連入獄七年，我兄妹四人，一直列入「黑名單」，妹妹們出國了，我至今仍在黑名單的監控中。從小我們受到的政治迫害和社會歧視不可盡書。

但是，「天下烏鴉一樣黑」，美國的自由民主人權就能解放我們嗎？孫中山講，民權是奮鬥得來的；馬克思也說沒有「救世主」。台灣今天的一點自由民主人權，也是我們當年從黨外時代奮鬥得來的。

為了解放我們自己，也為了解放我們的子孫，我們只有靠自己的奮鬥來爭取和建立中國人的自由民主人權，不可幻想美國的「救世主」，天下是沒有「救世主」的，只有「宋七力」而已！《華爾街日報》的文章不正好證明了，美國只准中國人有主張當殖民地的自由民主人權，而不准有頌揚中國，反對中國當殖民地的自由民主人權。

《華爾街日報》出現誣蔑中國民族主義、「中國統一聯盟」和《海峽評論》的文章，我們並不感到驚訝。只是在他們的誣蔑中，更暴露了美國自由民主人權的偽善而已。

只是我對Mihalca君有點感慨。匈牙利是有偉大自由傳統的民族，歌詠「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詩人裴多菲，難道他所熱愛的自由不是祖國匈牙利的自由嗎？當年，歌詠著裴多菲詩句的人們在布達佩斯街頭赤手空拳對抗蘇聯的坦克，難道不是匈牙利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嗎？一個有偉大自由傳統的裴多菲民族的子弟，居然廉價的把自由賣給了《華爾街日報》，能不令人悵然嗎？

1996年11月12日 孫中山誕辰紀念日於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