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價值觀念的霸權主義

8月13日，美國總統布希向國會遞交《1991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並就此報告發表了聲明。這個報告很值得研究，但本文只擬就布希的聲明作一簡要評論。因為此聲明確有畫龍點睛作用，將這一報告的精神說得甚為透徹。

為什麼「價值觀念」成了中心

在全世界推行美國的「價值觀念」，是布希聲明的中心思想。他說：「該報告是在歷史上罕見的時刻提出來的。我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按照我們的價值觀和理想建立新的國際體系。」他又說：「我們對戰略挑戰的對策一向是由我們作為一個民族的特性決定的，因為我們的價值觀連結著我們的過去與未來，連結著我們的國內生活與對外政策，連結著我們的力量與目的。作為一個國家，我們的責任不僅是保護我們的公民與我們的利益，而且還要幫助創建一個新世界，使我們的理想不但能生根，而且還要開花結果。這正是我們的國家安全戰略的根本所在。」

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歷來是建立在它的價值觀念基礎上的，這是一個不言而喻、人所共知的事實。但何以此次布希提出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如此強調「價值觀念」，並聲稱這正是我們的國家安全戰略的根本所在呢？很明顯，這首先是因為美國統治者認為目前歷史已出現了一個罕見的、過去所不能設想的大好時機，那就是整個世界的社會主義都即將滅亡了。這是西方許多資產階級的政治家對當前和今後21世紀政治的一個基本估計。他們為此而感到歡欣鼓舞，因而認為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念」必將風行全球而統一世界。再加上冷戰基本結束，而且美國以武力將它的制度和「價值觀念」強加給其他國家，對美國來說已力不從心（美國統治者不會忘記它因進行越戰而在國內激起的強烈反抗）。在上述情況下，著重採取非軍事的、不直接訴諸武力的政治、外交、經濟、文化等等手段。在全球推行美國的「價值觀念」，以建立一個符合美國「價值觀念」，從而為美國所主宰的世界，就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中心了。但任何有頭腦的人都不難明白，「價值觀念」本身決無美國統治者所吹噓的那麼神通廣大的作用。美國統治者推行它的「價值觀念」，處處都是以經濟、政治、軍事的實力為後盾的。而且，現在和今後都不能完全排斥這種可能性，即當美國統治者認為以武力推行其「價值觀念」是可行的，它也照樣會使用武力。

從以赤裸裸的武力侵略轉向著重以非武力的、漸進的方式在全球推行美國的「價值觀念」，這說明以和平演變方式在全球推行資本主義，已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一個重要方面，雖然這決不意味美國統治者完全放棄了武力侵略的方式。

霸權主義的又一次大暴露

談到價值觀念，它與自然科學的定理之類很不相同，從來就是各種各樣的，因國、因地、因時、因人而異的。現代民主觀念的一個基本要求，就是尊重各種不同的價值觀念。即使你不同意某種價值觀念，甚至強烈地反對它、批評它，但你卻不能以強制的方法去迫使別人接受你的價值觀念。令人奇怪的是，號稱最民主的美國的統治者卻聲稱在如此廣大的世界上，美國的「價值觀念」是唯一合理的，是每一個國家都必須採取和實行的。這正是歷來極其自高自大的美國統治者的霸權主義的又一次充分暴露。

即使就資本主義國家的範圍而論，日本資本主義社會的價值觀念就與美國有頗大的不同。德、法、英諸國的價值觀念也不能與美式的價值觀念劃等號。更何況在今日的世界上，除屬於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念之外，還有屬於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呢？當然，如前所說，在美國統治者看來，這種價值觀念很快就要滅亡了，所以全世界的價值觀念均將統一於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念。但美國統治者的這種想法未免過於樂觀，這留待下面再談。

價值觀念的本質

我充分承認，在價值觀念上，全人類確有某些共同的東西。例如，在今天的世界，要求和平，反對戰爭、反對侵略、反對強權，可以說是一個十分普遍的價值觀念。但如何才能真正達到和平，人們的看法又是很不一致的。也不乏在「和平」的名義下進行侵略戰爭的事例。當年美國出兵越南，打的也是為了「和平」、「正義」的旗號。再如，民主、自由、人道、人權看來也是得到普遍公認的價值觀念，但人們對這些觀念的理解又是多麼的不同。在這些觀念的掩蓋之下，資本主義的統治者曾幹過種種壞事，我想這是任何一個公正客觀的歷史家都可以舉出許多事實作證的。記得羅蘭夫人曾說過這樣一句話：「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借汝之名以行」。

然而，在價值觀念的問題上，難道就不可能有任何客觀標準了嗎？這裡我不能不講一講台灣某些朋友可能不同意以致覺得反感的馬克思主義的看法，以供參考，並歡迎批評。在馬克思主義看來，任何價值觀念都反映著某一民族、國家、階級、階層、社會集團、個人的實際利益。不是人們的價值觀念決定了人們的利益，而是人們的利益決定人們的價值觀念。直白地說，凡是人們覺得符合他的利益的思想、觀念，就被認為是有價值的，應該加以維護，尊崇的；反之，則被認為是與價值觀念相違背的，必須加以否定的。有價值與無價值的真實標準不是任何漂亮的、神聖的說詞，而是人們的實際利益。舉個例來說：《海峽評論》8月號上，林正杰先生很有力地為大陸水災向行政院提出質詢，何以「政府在響應美國的波斯灣戰爭中，經援約旦54,772萬元，土耳其5,464萬元，庫德族難民27,382萬元。另外，捐贈雷根紀念圖書館兩百萬美元。最近為了與中非共和國復交又花了31,000萬美元」。而對大陸水患，開始只由紅十字會捐了20萬元，「在輿論和民意的壓力下，7月12日才宣佈由政府捐助一百萬元及食米一萬公噸。」林正杰先又說：「以同是難民而言，庫德族難民平均每人獲我政府10元美金捐助，而大陸災民平均70人才獲分得1元美金。」林正杰先生的這些質詢，使我十分佩服、感動！台灣終究還有不少真誠愛我民族，敢於站在全民族立場上無畏直言的卓越的愛國人士。他們是我民族偉大傳統的真正繼承者。

救災本是人道觀念的重要表現，也是全世界公認的一種價值觀念。何以台灣當局在大陸救災問題上表現甚為吝嗇，甚且不及對待庫德族難民呢？原因就在台灣當局所考慮的是台灣統治集團自身的利益。如果說他們也考慮台灣人民的利益，那也是使之從屬於統治集團的利益的，所以他們總希望把維護台灣人民的利益與兩岸統一對立起來，與大陸的繁榮發展對立起來。很可能有人對大陸遭到水患還有幸災樂禍之意，以為這樣一下來，說不定大陸就要大亂，中共就要完蛋了。反之，對於美國，台灣統治集團極有好感。因為美國對之予以大力支持，很希望台灣獨立發展，甚最後取中共而代之。所以台灣統治集團對美國的要求、號召，無不積極響應，慷慨捐輸。由此可見，在人道、救災問題上，台灣統治集團的「價值觀念」是由它的利益決定的。最後由政府出面捐獻一點，也因為不如此就顯得太不人道，有損於台灣統治集團的名聲與利益。

價值觀念既決定於人們利益，而人們的利益是個個不同的，那麼價值觀念不仍然是無客觀標準可言嗎？這裡問題的解決就是要區分各種不同的利益。有的利益是與人類的進步、國家民族的發展相一致的，因此由這種利益所決定的價值觀念就是進步的、崇高的、正確的；反之，則是退步的、卑鄙的、錯誤的。所以，價值觀念的客觀標準是具體歷史的，要通過對一定歷史時期不同民族、國家、階級、階層、社會集團、個人所追求的利益的性質的分析，才能作出客觀的評估。

什麼是美國的「價值觀念」

這個問題，我認為須採取上述具體歷史的分析方法來加以解決。我認為美國的「價值觀念」至今仍有某種不應完全予以否定的進步性，但其基本的、主要方面又無疑已是退步的、反動的。

我認為在西方各先進資本主義國家中，美國由於未經歷封建主義統治的時代，因此這是一個有偉大的民主傳統，封建貴族氣味和等級特權思想最少的國家。但它的民主自由思想在今天已大大地褪色，日益地變得虛偽，成為維護美國少數富有的資產階級的利益和掩蓋美國向外擴張、侵略的外衣、詞句，已遠遠不能與林肯、華盛頓時代相比了。那時美國的民主當然也是資產階級性質的，但尚帶有美國資產階級新興時期的平民性、真誠性和理想性。不過，即使是在現在，包含在美國價值觀念中的民主、自由、科學、人道等思想，相對於封建主義、法西斯主義來說，仍不能說它全無一點進步性。我認為歷史現象是異常複雜的，切忌作一種簡單化的判斷。舉例來說，多年來美國不斷在中東擴展其勢力，採取各種方式對中東各國實行控制、侵略、掠奪，這是必須加以譴責的。但美國所主張的民主自由思想仍比中東不少國家相當嚴重地存在的封建的思想制度要進步，美國對這一地區的事務的介入在客觀上也促進了中東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就反對法西斯主義來看，美國內部也有法西斯主義勢力，美國統治者為了鎮壓國內的進步力量也曾採取了法西斯主義的做法，但包括美國上層統治者在內，多數人仍是維護民主而反對法西斯主義的。至於美國所具有的科學的、求實的精神，當然更不應予以否定。

但是，美國式的民主自由又是同美國的帝國主義、霸權主義分不開的，這就是美國統治者所說的「價值觀念」之反動性所在。這樣一種民主自由，處處都是維護美國統治者利益的幌子，充滿著民族利己主義和民族自大主義，經常表現出一個暴發戶的頤指氣使的惡劣作風。以前不久的海灣戰爭為例來說罷，美國反對伊拉克侵略科威特，在這一點上它是正義的。中國之所以在安理會投了贊成票，也是基於中國一貫堅持的反侵略立場，並不如某些人所說是為了討好美國。但美國決心以大規模的戰爭來解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問題，又很顯然是為了乘此大大擴展美國在中東的勢力，並由此而成為今後主宰中東的力量，使整個中東局勢的發展符合於美國利益。現在，美國對全世界每一個國家發生的事都企圖加以干預，要全世界都必須按美國的看法、意志行事。對中國當然也毫不例外（下面還要論及這一點）。美國的這種民族自大主義和霸權主義可以說已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上面我講到美國多數人還是維護民主、反對法西斯主義的。但從美國統治者自以為它有主宰全球的力量，要使世界按照美國的意志運轉這一點來看，我認為這也正是法西斯主義精神的一種表現。它還不是希特勒式的處處訴諸暴力的法西斯主義，但可以說一種精神上的法西斯主義，一種主要以和平方式（不排斥暴力）實現美國對全世界的控制的法西斯主義。美國統治者要全世界都接受、實行它的「價值觀念」，這正是一種反民主的精神上的法西斯主義。

美國統治者要按照它的「價值觀念」「建立新的國際體系」，甚至於要「創建一個新世界」。其實，美國的「價值觀念」屬於早已人所共知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念，完全說不上有什麼「新」。如果說有什麼「新」的話，那也不外是在變化了的國際形勢下如何實現美國對全球的控制罷了。不必諱言，社會主義者也是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價值觀念去創建一個與資本主義世界不同的真正的新世界的。1848年出版的《共產黨宣言》早已向全世界宣告了這一點。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者與美國資產者不同，他認為社會的發展是一個有其客觀規律的自然歷史過程。

當一個社會還沒有發展到能夠實行社會主義的時候，決不能強制它實行社會主義，當然也不能將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強加給它。任何強行輸出革命的做法都是不可能成功的，無益有害的。因此，社會主義者無疑要向全世界宣傳自己的價值觀念，但決不強制人們必須接受它。社會主義者從來不把社會主義事業的勝利寄托在觀念的宣傳上，而是寄托在社會經濟、政治的合規律的發展上。即使社會主義國家有了十分強大的實力，他也不應和不能把社會主義的制度和價值觀念強加給其他非社會主義國家。馬克思主義與任何形式的霸權主義都絕對不能相容，因此馬克思主義者充分尊重世界各國人民選擇其社會制度與價值觀念的自由。這也正是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者比一切欲按自己的價值觀念去統治世界的資產者高尚的地方。毛澤東曾經說過，即使將來中國強大了，也永遠不能稱霸。他還用「霸王別姬」的典故戲比稱霸者決不會有好下場。這不僅是中國的優秀傳統所使然，也是毛澤東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思想信念所使然。不稱霸本身就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的一個重要部份。

社會主義的前途問題

前面已經說過，美統治者欲以美國的「價值觀念」統一全世界，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本的政治估計之上的，即全世界的社會主義即將滅亡。關於這個問題，我已在發表於本刊的《社會主義與中國之命運》一文中提出過這樣一個論點：「東歐社會主義的失敗（按：此即布希聲明中所說「民主正光臨東歐」），從整個社會主義的發展史來看，不過意味著斯大林式的社會主義的終結，決非整個社會主義的終結。只有斯大林式的社會主義終結了，社會主義才能邁入新的歷史階段」。種種事實說明，凡受斯大林式社會主義影響最深的社會主義國家，也是經濟、社會政治危機最深的國家，或已被此種危機吞沒了的國家。歷來最忠實於斯大林主義，也是最閉關自守的阿爾巴尼亞，今天也明顯地陷入了崩潰的境地。這一切，不能歸罪於馬克思、恩格斯創立的社會主義理論是根本錯誤的（如西方所言），也不能僅僅歸罪於西方勢力的滲透（否則就是外因決定論），而應看到這是斯大林式社會主義所包含的弊端在長時期內積累和惡性發展的結果。勿須諱言，在個人信念上，我是一個社會主義者。但我對此並無感傷備至的情況，相反，站在歷史的觀點上，我認為社會主義在經歷了斯大林式社會主義的弊端的發展所造成的巨大挫折之後，將進入一個新的、求實的、有重大發展的歷史階段。以下各點，可以說明社會主義決不會遭致世界性的滅亡。

受斯大林式社會主義影響最少的中國式社會主義獲得了迅猛的發展。中國可以說是全世界第一個找到了社會主義改革的正確道路的國家。中國又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大國，在世界上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即使我們假定蘇聯的社會主義失敗了，完全轉向了資本主義，中國的社會主義仍將存在、發展，並對世界產生重要影響。當然，也有人預言中國的社會主義也將失敗（台灣也有此看法），但這不過是資本主義的崇拜者們的一種夢幻。

亞洲除中國之外的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如朝鮮、蒙古、越南，也會以求實的態度，逐漸朝改革的方向發展，以增強自己的力量。

已轉向資本主義的東歐的一些國家，社會主義的思想、力量並未完全滅亡。在一定的條件下，某些國家的社會主義可能東山再起。

拋棄斯大林式的社會主義而走向改革，建立一種符合於變化了的歷史條件的社會主義，將成為本世紀末至21世紀社會主義發展的主潮。這改革涉及的問題很多，但主要是解決由斯大林式的社會主義的弊端而引起的經濟與政治的危機。1.在經濟上，不再排斥商品經濟的發展，不再閉關自守，但又不倒向西方資本主義，而致力於探求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相結合的道路，大力推動經濟的發展，不斷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2.在政治上，拋棄斯大林式的專制統治手法，根除官僚特權，致力於社會主義民主的建設，使人民能真正參與國家事務，監督政府官員，但又不倒向西方所吹噓的多黨民主政治，取締一切反社會主義的活動，不讓反社會主義的勢力組織政黨。我認為只要能做到上述兩點，社會主義國家就會欣欣向榮，不斷強大起來。

由於社會主義受到巨大挫折，使西方反社會主義的勢力空前活躍與增長起來，並且信心十足，因此展望本世紀末及21世紀，雖然冷戰的格局不可能像過去那樣繼續下去，但世界範圍內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種制度、兩種思想的較量將是長期的，劇烈的，不可避免的。也許在21世紀之內，這種較量的結果，究竟是打成平局，還是一勝一負，可以初見分曉。在社會主義國家走上了正確的改革之路以後，資本主義想消滅社會主義決非易事。最好還是來一點「費爾潑賴」，大家和平競賽罷。所以，美國統治者欲以美國的「價值觀念」加之全世界，使世界成為資本主義的一統天下，不能說不是白宮的一種幼稚幻想。

其實，這種統一，不但在世界範圍純屬幻想，就是在美國內部也是做不到的。道理很簡單，社會主義思想是為了解決在資本主義制度範圍內不可能解決的種種巨大問題而產生出來的。美國決非人間天堂，它面臨著種種巨大的問題，而這些問題的產生，其根子是在資本主義的制度上。所以，資產階級雖可使這些問題得到某一程度的暫時的解決、緩和，但要徹底根本的解決，就非改變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不可。正因為如此，美國統治者雖可鎮壓美國內部的社會主義思想與社會主義運動，但卻不可能消滅它，使之不再產生。就算上帝特別愛護美國的資本主義，使之一日千里，順順當當地發展，那又怎麼樣呢？從歷史的觀點看來，這其實是在為未來社會主義的實現創造物質基礎。例如，資本主義的高度發展日益使城鄉差別、工農差別、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的差別趨於縮小，這對未來社會主義的實現是很有利的。

總有一天，人們將會普遍地認為，由在全人口中占極少數的資本家來控制社會創造出來的巨大財富，並支配廣大勞動者（包含所謂「白領階級」）的命運，是極不合理的，這時資本主義就會壽終正寢。但資產者及其思想家從來就不斷宣稱這是幻想、烏托邦，甚至說是宗教。他們不想一想，當15世資本主義在義大利一帶萌芽的時候，那時連資產階級也還是封建主統治下的臣民，有幾個人相信資本主義會取代封建社會是可能的呢？從那時到1991年8月13日美國總統布希發表關於美國戰略報告的聲明，人類歷史已過去了五百多年。當時義大利的偉大詩人但丁對資本主義新社會朦朧預想，不已早就成了現實了嗎？社會主義者不是算命先生，不可能預告社會主義要多少年可能在世界上完全實現，但資本主義社會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必將萬古長存的社會，這是可以斷言的。

馬克思曾指出，資產階級的思想家有一種很奇特的見解，當他們談到封建社會時，他們認為這個社會是反自然、反理性的，必將由資本主義所取代。但當他們談到資本主義社會時，他們卻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是絕對合乎自然、理性的，永遠不會再改變。然而，世界上那有什麼永恆不變的東西呢？一切都在變。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為社會主義所代替，是建立在對資本本身不可解的矛盾的分析之上的。所以社會主義者同資產者相反，資產者對社會主義社會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每天都在希望它出現難題，碰到災禍，早早失敗；社會主義者則不然，就算資本主義發展十分順利，最後終也將為社會主義代替。而且，在一個社會還只能實行資本主義的時候，社會主義者是表示歡迎而且支持的。因為較之封建專制主義，它終究是歷史的進步，對人民是有利的。更進一步說，在一個已實行了資本主義的國家，當著資本主義的順利發展是於人民有利的時候，社會主義者同樣是持肯定態度的。

今天，中國的社會主義者並不天天盼望美國、日本或台灣內部鬧得天下大亂，不可收拾，這樣社會主義就勝利了，中國就高興了。社會主義者知道，今天的美國、日本或台灣並不具備實現社會主義的條件，因此這些國家內部的穩定、生產的發展對人民、對世界均是有利的。和資產者們天天希望社會主義失敗、滅亡比較起來，社會主義者難道不比這些資產者高尚很多嗎？但正因為資產者天天都在希望社會主義歸於失敗、滅亡，因此社會主義者就不能不同些資產者進行堅決的鬥爭。就這一點而論，毛澤東所講的「鬥爭哲學」仍然是對的。一切屈從、退讓的做法，都將給社會主義者帶來恥辱和失敗。對於台灣死心塌地要分裂祖國，奉美、日帝國主義者為主子的反動勢力，亦不可軟弱，而須以毛澤東的「鬥爭哲學」對待之。

如何對付美國的「價值觀念」

在思想意識型態的領域之內，我認為既要認清美國在全球推行其「價值觀念」的圖謀，但又完全不需要驚惶失措，以為這個「價值觀念」是什麼神通廣大、了不得的東西。中國古語云：「不破不立」。美國的價值觀念首先要破。在這方面，我覺得台灣一些進步人士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比大陸強。就大陸來說，對美國侵華史作了不少有價值的研究，也作過一些宣傳。在大陸與美國處於敵對狀態時，也曾集中批判過親美、崇美、恐美思想。但自中美建交之後，由於大陸一向是把政府間的關係和政府的看法與民間的言論連在一起，不加區分，因此批評美國的言論就無法發表。相反，在美國，政府間的關係和政府的看法與民間的言論被看作是兩回事，不能混同，因此中美雖已建交，在美國的報刊上仍時有抨擊中國的文章發表。中國有時也作回答，但那是政府官員的事，一般的學者和言論界是無法介入的。於是，美國的「價值觀念」向敞開了大門的中國源源湧入，然而除了個別政府官員時作一點往往是空洞無力的回答之外，學者、政論家（大陸還很難說有專門的政論家）、言論界均緘口無言。於是，美國的「價值觀念」就大行其道，俘虜了不少的青年。這現象至今仍未見有改變的可能。

對付美國的「價值觀念」不但要「破」，而且還要把與它對立的價值觀念「立」起來。這裡反就大陸而論，就是要把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立」起來。如何「立」呢？不能認為，你美國人大講「自由」，我就偏偏不講「自由」；你大講「民主」，我就偏偏不講「民主」。這可能就是所謂「針鋒相對」罷？但是，只要稍微仔細地讀一下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共產黨宣言》，馬克思的《資本論》，恩格斯的《反杜林論》第三篇和《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就會看到馬克思、恩格斯反覆講到社會主義就是要把人從資本的統治與奴役下解放出來，使人獲得全面自由的發展。雖然今天的社會主義還不可能完全做到這一點，但它無疑是一切真正的社會主義者要為之而奮鬥不息的崇高目標，也是全人類真正獲得解放所必須實現的目標（馬克思主義的這一思想從根本上回答了19世紀後半期至20世紀西方思想界所不能解決的最重大的問題，茲不詳論）。

為什麼要諱言「自由」，把「自由」的旗子交給美國人，讓他成為全世界「自由」的旗手呢？奇怪的是我曾看到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一篇講社會主義的長文，它列舉了八個特徵以說明什麼是社會主義，但就是沒有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從必然王國躍進自由王國這一條。實際上，缺少了這一條的社會主義，可以是別的什麼社會主義，但決不是馬克思、恩格斯所講的社會主義。再如，美國人大談「民主」，我們就要告訴他：我們是比你們更徹底、更真誠的民主主義者，我們所要建設並且正在建設的社會主義民主是比你們的資本主義民主更高級的、真正屬於人民的民主。你們所說的多黨政治不過是資本主義民主特有的一種形式，並不是一切民主都必然要採取的形式，更不是衡量民主與否的唯一尺度。社會主義理應創造而且完全能夠創造出比資本主義民主更高級的民主。

我們為什麼要在美國所吹噓的民主面前退縮呢？為什麼要害怕把民主與社會主義聯繫起來呢？難道馬克思、恩格斯所創立的社會主義是一種非民主、反民主的社會主義嗎？關於社會主義民主問題，我在本刊發表的《兩岸統一與意識型態問題》一文中作了較詳的說明，這裡不再重複。

為了對付美國的「價值觀念」，還有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建設繼承了中華民族偉大傳統，具有中國民族特點的價值觀念。對此，台灣許多愛國進步人士也曾作了不少探討，比大陸更為重視這一問題，貢獻甚多。我在上面所說大陸社會主義價值觀念的建設也與這個問題緊密相聯。限於篇幅，我想對這一問題另作專文討論，這裡從略。

中美關係問題

文章已拖得很長，一個問題覺得還是有一說之必要。這就是由布希的聲明而涉及的中美關係問題。

布希的聲明宣稱要把美國的「價值觀念」加給全世界，其中當然包含中國。而且，布希的聲明還特別指出：「我們一方面處理與蘇聯的戰略關係，作為不可避免的優先重點，另一面將同我們的盟國共同應付新的政治挑戰，重視更加面向國內和威脅減少的蘇聯」。這清楚說明，美國的戰略已發生了重大變化，從昔日為了對付蘇聯威脅而重視中國，轉向了重視蘇聯。這種重視，很顯然就是因為美國統治者估計蘇聯可能很快就會轉變為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這樣，不但蘇聯的威脅解除了，而且世界資本主義的力量也增強了。對於遏制中國的社會主義。當然也頗有好處。但是，如前已指出，蘇聯是否會走向資本主義，從而美國的如意算盤是否能夠實現，還要等著瞧。至於今日之中國，由於對美國來說已失昔日的作用，而且堅持社會主義，不在美的壓力下低頭（這正是中華民族偉大的傳統），因此，對美國來說，中國是顯得越來越討厭了。只要聽聽「美國之音」，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上也要大作文章，以攻擊中國，就可明白美統治者的心態是近於惱羞成怒的。今後，美國欲以它的「價值觀念」加給世界，中國無疑將成為重點對象。

中國人將如何來對付這一局面呢？

首先，我不同意至今在海外仍存在的一種看法，即認為70年代中期中美和解、建交是毛澤東、中共向美帝國主義妥協、投降的表現。毛澤東是世所罕見的偉大的戰略、策略家，也是無可置疑的偉大的社會主義者、愛國主義者。中美建交有利於中華民族的生存和發展，有利於打破中國的閉關自守狀態，有利於中國的現代代。中國只有自身能夠生存和強大起來，才能反對帝國主義，也才能有利於第三世界人民反對帝國主義的鬥爭。如果自身的生存和發展都失去了保障，又如何反對帝國主義？而且，從中國自身的國力，她所面臨的發展任務的艱巨性來看，中國對第三世界的反帝鬥爭雖應予以道義上的和物質上力所能及的支持，但欲做「世界革命根據地」這種在「文革」中產生的幻覺，應當拋棄。革命無法輸出，各國人民的革命鬥爭主要仍應依靠各國人民自己的鬥爭去解決，任何國家都無法越俎代庖的。中國自身的社會主義的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有利於各國人民的鬥爭。

70年代中期，不管美國統治者出於怎樣的動機，既然他表示要放棄對中國敵視、進攻的做法，與中國建立友好的外交關係，並斷絕與台灣的正式外交關係，中國有何理由必須拒絕呢？難道要中國與美國誓不兩立，使一個在經濟、軍事上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國家成為自己的死敵，這才叫具有堅定的革命性？這是列寧早已批評過的「左派幼稚病」。堪稱偉大的戰略家、策略家毛澤東怎麼會這樣做呢？於是，國外某些原來很崇拜毛澤東的人失望了，不再做「毛派」了，甚至認為毛澤東「叛變」了。這其實是因為他們並不真正瞭解毛澤東，也並不真正瞭解「革命」。

今天，由於世界形勢的變化，也由於中國的改革並不如美國統治者所設想的那樣將導向資本主義，美國統治者對中國的態度變冷了。他不但介入「六四」暴亂，隨之又帶頭「制裁」中國，現在又繼續努力從各個方面給中國製造麻煩（包括剛卸任的美國駐中國大使李潔明到台灣鼓吹台獨），但這是不是就證明了當年毛澤東決定與美國建交是錯誤的呢？是不是說今天中國必須與美國斷交，重新提出和實行「打倒美帝國主義」的口號呢？這可能是「左派」人士的想法，我以為是根本不正確的。與帝國主義鬥爭了一輩子的毛澤東難道還不理解帝國主義的本性，不理解70年代中期美國統治者何以決定要與中國建交？

今天，美國統治者為了把中國推向資本主義而進行的種種活動，是他的帝國主義本性的表現，我們當然要不妥協地與之鬥爭，而且這種鬥爭將是長期的。但因此而提出與美國斷交，實行「打倒美帝國主義」的口號，那就會使中國回到閉關自守的狀態，使中國現代化的進程受挫，使中國在國際上各大國間陷於孤立，使美國更反動地唆使和支持台灣繼續「反攻大陸」，使中國與美國進步人士和廣大人民的友好關係受損。如果僅從堅持社會主義這一角度看，則是使中國成為東方的大阿爾巴尼亞，使中國國內「左」的勢力重新登台，再來一次「文革」。當然，這樣做，世界上也會有一些人喝采的，說中國終於恢復了「革命性」，再不向美帝國主義妥協投降了。但喝采歸喝采，由此種做法而產生的種種後果，是要由中國人自己來承擔的。而且，中國後退了，衰落了，對喝采者們所講的「打倒美帝國主義」也是很不利的。例如，今日的阿爾巴尼亞，大量人民外逃義大利，又如何「革命」，如何「打倒帝國主義」呢？

如此說來，我是否主張中國須對美國處處委曲求全，畢恭畢敬，脫帽三鞠躬呢？當然不是。中美在社會的制度、思想上有其無法調和的對抗的地方，但當今世界各大國均不能相互隔絕，相互對立而存在，今日的美帝國主義也並不希望時時處處挑起戰爭，它也希望有一個穩定的世界（但當然應是一個盡可能符合美國利益的世界），而中國對維護世界的穩定是很為重要的。中國還有一個很大的市場，美國也不願丟掉它。即使從對中國實行「和平演變」來看罷，美國也認為與中國保持關係比斷絕關係好。此外，美國國內許多開明進步的人士和廣大人民珍視與中國的友好關係。由於以上種種原因，中美關係不會輕易破裂，回到過去那種互相敵視、對抗的狀態去。中國在對美關係上應採取的方針是：力爭與美國和平友好相處，但對美國統治者企圖干預、左右中國的發展，包括以他的「價值觀念」強加給中國的做法，則予以決不讓步的抗爭，但又要注意策略。在當今這個政治風雲變幻莫測的世界上，僅有忠誠是不夠的，還須有策略。中國是一個寫出了《孫子兵法》的國家，在這方面的經驗十分豐富，所以在現代產生了毛澤東這樣偉大的戰略、策略家，至今仍是中國當代政治家必須努力學習的典範。

為了解決中美關係中那些具有對抗性質方面的問題，我認為中國人應作好三個方面的準備。第一，在意識型態上，努力建設與闡揚愛國主義的、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以打破美國統治者將其價值觀念加給中國的企圖。但辦法要高明，對問題要有分析，並注意與新的歷史條件相結合，不可回到「左」的道路上去。第二，在經濟上，作好美國企圖遏制、阻礙中國經濟增長（如取消最惠國待遇）的準備，縝密研究對策，並且不以犧牲社會主義作為換取經濟發展的代價。第三，在軍事上，大力發展國際科學技術，從各方面增強國防力量，提高國防意識，作好萬一美國頭腦失常的統治者向中國發動戰爭的準備。我們當然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而且一般來說，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但萬一發生，那就實行全民總動員，並聯合世界上一切反美的力量，與美帝國主義者死戰，教訓一下這個世界霸主，並一洗近代以來我民族所受之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