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統治殘餘與民主政治實習

評香港首屆立法局直選

劉國基


主權問題解決、民權問題發生

我們一般所說的香港,事實上包含香港島、九龍和新界三個部份,總面積約為一千平方公里,相當於新加坡的兩倍。香港現有人口約有550萬,華裔人口佔97%。

1842年8月29日清廷同英國簽訂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中英江寧條約》(即《南京條約》),其中第三條「今大皇帝准將香港一島給予英國君主暨嗣後世襲主位者常運主掌,任便立法治理」。1860年10月24日清廷又與英國簽訂《中英北京條約》其中第六款又把「九龍司地方一區」(即九龍半島南端尖沙咀區)「付與大英大君主並歷後嗣,並歸英屬香港界內」。1898年6月9日《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又將「新界」(東起大鵬灣西至深圳灣南至南丫島北以深圳河為界,總面積比原定界址擴大約一百倍)租給英國,租期99年。

太平洋戰爭期間,香港曾被日本佔領。1945年8月14日,英國又君臨「光復」香港,同盟國遠東中國戰區總司令蔣委員長撤出國軍交割給英軍。1972年8月8日剛恢復會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黃華在致聯合國非殖民地特別委員會主席的信中指出「解決香港、澳門問題完全是屬於中國主權範圍內的問題,根本不屬於通常所謂『殖民地』範疇」。1985年5月27日,中英兩國互換了中英關於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的批准書,第二條聲明「聯合王國政府於1997年7月1日將香港交還給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並在第三條聲明對香港的基本方針政策,除外交和國防事務屬中央人民政府管理之外,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高度的自治權,第四條聲明「自本聯合聲明生效之日起,至1997年6月30日止的過渡時期內,聯合王國政府負責香港的行政管理,以維護和保持香港的經濟繁榮和社會穩定,對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將給予合作。」雙方並且成立「中英聯合聯絡小組」保證政權的順利交接。此小組自1988年7月1日起以香港為主要駐地,將繼續工作到2001年1月1日止。

至此,殖民地香港的主權問題解決了,但中國香港的民主政治問題卻提早在中國主權恢復之前發生。我們承認英屬香港殖民地是有法治有自由的地方,其法治標準與英國本土同步發達,但不民主,大英帝國統治了一百五十年,只有到1985年才搞過一次立法局議員的間接選舉,此外則絕無人民參政紀錄(官委議員不代表民意!)因此香港居民的公民權利與地方自治經驗恐怕只得靠97前後這幾年來積累,我們不妨稱之為「殖民地末期的民主訓政期」。

民主訓政、民權初步

距英人治港一百四十年之後的1982年,香港政府才在政策上允諾港人直接選舉各民意代表(包括區議會、市政區選舉和立法局)。為了維護殖民地末期的政治安定與經濟繁榮,擅長打撤退戰的老牌帝國主義者大英帝國並沒有讓香港發生台灣解除戒嚴統治之後的脫序現象。據法新社倫敦9月16日電訊報導:「香港政府的兩大目標是先穩定培養若干程度的直接選舉基礎,其次確保主權於1997年移轉後,直接選舉的推展不致因而中斷。怪不得香港的激進民主派人士如李柱銘憤怒地抨擊英國未能在97年之前讓香港完全民主化,他在競選時說:「1997年6月30日的太陽,將因英國的出賣我們而羞辱地西沉。」「我們將被拱手送還專制共產政權,而沒有建立任何有意義的民主體制。」

一個半世紀以來未曾向大不列顛帝國要求建立任何有意義的民主體制的香港居民,在他們的祖先抱怨清廷「出賣我們」割讓香港之後,又再度抱怨英廷「出賣我們」歸還香港給中國,這真是歷史的諷刺。然而政治總是現實的,香港政府「老神在在」未被青澀的民主派亂了佈局,其立法局議員60人名額之組成,仍分為四類:

一、官守議員:3人,具官方身份,代表行政部門。
二、官委議員:18人,不具官方身份,通常乃社會賢達而親官方者。
三、功能組別:21人,相當於台灣選民熟悉的職業團體代表。
四、直接選舉:18人,將港九新界共分成9區的地域代表。

九七大限、民主局限

台灣輿論曾批評立法院是「行政院立法局」,其實香港政府的立法局才是貨真價實的那個意涵,他對香港政府決策的影響力只有港府欣賞時才會發生。他只是一個諮詢機構,開會的會期很短,既無人事同意權也無預算審查權。簡言之,香港的立法職能大致如下:

一、英國王室:發佈含有根本法內容的敕書訓令等。
二、英國議會:頒布涉及英聯邦間的事務、香港駐軍以及有關航空權、移民入籍等重要法例。
三、香港總督會同立法局:制定有關香港的經濟、文化、人身權利等內容的條例,並授權行政機關制定附屬立法。

在1997年之後,香港的立法權必然要擺脫殖民主義的束縛,根據《中英聯合聲明及其附件》的精神,未來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立法會議是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立法機關,立法會議由選舉產生,每屆任期四年。其產生辦法,原則上採用混合選舉法,根據香港實際情況和循序漸進的原則予以變更。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立法權屬於香港特別行政區立法會議,除了有關外交、國防及體現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的內容,以及其它不屬於香港特別行政區高度自治範圍的法律外,「即可依照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特點,制定所有涉及香港社會和經濟領域的法律。」

因此,我們預料香港公民的真正民主權利要在97大限之後才能落實。

在回歸祖國之前的港式民主很是局限,香港本地的激進民主派則須正視未來香港特別行政區體制下人民民主實務的Homork(家庭作業)。

1991首屆直選現象觀察

殖民地香港居民一般傾向功利現實主義,許多香港市民關心的當然是個人日常生活的問題,坦白說,大英帝國統治下的香港雖然沒有民主,但確實有自由與行政效率,其法治水準甚至超過台海兩岸。司法公正在香港基本上不是神話。香港人的政治冷漠症在1989年天安門事件時,奇跡一般地打破了。五百多萬的居民居然有一百多萬上街遊行,可能因97歸屬接近了,唇齒相依的危機感不再遙遠了,尤其在《香港基本法》草擬過程中,大眾傳播媒體上大量湧現政治性極強的專門議題,而使群眾們熱絡起來,在今年華東水災的救濟活動中,香港居民踴躍捐助的金額就高過自稱是大陸同胞主權政府的台北當局及台灣民眾之總和。最有趣的是支持民運人士最激烈的人士如岑建勳等人恰巧也是帶動大陸救災的主幹,不像流亡海外自稱大陸人權鬥士的若干民運人士及其幕後支持者反而冷漠反動。

本次選舉已登記合格選民為190萬但只有75萬選民去投票,投票率為39.15%。據說有兩成的選民改變了地址而無法投票,但也反映了政治參與不是太積極。可能因素是開放直選的席位只有三分之一,不能有太大的實際作用。但即使立法功能不強,本次選舉倒反映了97大限之前香港人民對社會主義祖國接收的恐慌心理,其政治意義不容忽視。據說國民黨海工會大量插手香港選務,自稱在54位候選人中,暗中支持了18人,結果當選13人,當選率為72%。另外在功能組方面,國民黨暗中支持者有九人,結果是黨員二人均當選,「右派親我者有三人當選」,合計五人當選,當選率56%。國民黨把香港當成大陸工作之橋頭堡不是新聞,但能遙控香港直選,成績竟然高過其在台灣之助選,恐怕連共產黨、民進黨都不相信。但可確信的是透過干預香港選舉而「和平演變」大陸政治之意圖的確是有效策略。

據不願透露姓名的香港新華社某高幹表示,由於信守97之前不干涉香港內部事務之承諾,中共本次直選基本上是採低姿態。中方真正支持者及親北京派全力支持者有三人:程介南、陳婉嫻、侯瑞培,都是該區最高票落選者,由於每區只當選二人,所以第三高票無濟於事。據此新華社高幹說法,本次選舉真正的勝利者,是香港民主同盟(12席)及其附屬團體(四席)合占近九成實力,但這批人並不是國民黨自詡的支持者,而是代表香港人民追求民主的一股新興勢力,其中確有針對祖國的疑慮成份,但不能說是熱愛國民黨的嚮往,真正國民黨提名的是右派工會領袖彭震海,已在功能組當選,是位七、八十歲的「老法統」,國民黨提名他在香港人心目中是「大笑話」,反而共產黨支持的左派工聯會副理事長譚耀宗形象才幹均佳,頗獲好評。

本次直選由香港保守工商界支持的候選人五名,全軍覆沒。不過,預料「官委」可再獲取工商界名額。

在「一國兩制」的架構下,「港人治港」心態自然而然表現出某種自主性的趨勢,由於蘇聯東歐變局的大氣候影響、六四的餘悸、97的疑慮,本次直選各候選人政綱實質議題也圍繞這些漩渦。民主同盟人士攻擊中共固然採取打六四、打97以獲得選票,而親中派人士若為六四辯護則頗難獲得選民諒解。不過,在本次直選過程中,各候選人毫不吝嗇地把自身政治立場合盤托出,親中反中、親共反共一目瞭然,彷彿台灣政界生態中「統獨左右」不容含糊一般。香港公民普遍政治冷感,願意去投票者乃大多數被民主同盟動員起來的群眾(或許還有國民黨的「暗中支持」!),而中共方面則不便出手動員,否則以左派工會擁有全港工會會員人數54%以上,其結果可能不同,但中共必須與民主派溝通合作則是全體香港同胞樂見之事實。雖然97前後,中共要控制立法局並不困難,但以中共之政治意圖,仍在爭取廣大人民之認同以及確立立法局之完全功能,而不在於延續香港政府之殖民特權。反之,從直選後香港居民對親中派失利、反共派獲勝之結果惴慄不安看來,則香港選民心態上仍不成熟,須再鍛煉,這真是一個殖民統治末期最佳的民主政治實習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