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瑜何去何從?

李登輝終於和宋楚瑜見面了，兩人間曾瀕臨破裂的關係是否從而解凍，對公元二千年的總統大選存在關鍵性影響，所以極受各界矚目。

李宋之間確存在心結，針對此總統府資政吳伯雄曾公開予以證實。心結的由來，可總結成兩個原因。一方面是李登輝「專制中慈悲」的領導風格，當宋楚瑜這個「少年家」羽翼漸豐，甚至比「大老闆」更受到民眾支持時，李登輝自然有芒刺在背的不愉快感覺。另方面是宋楚瑜本身出現「紅人族症候群」。宋楚瑜的能幹毋庸置疑，不論是在蔣經國時代，或是李登輝時期，他都有極其傑出的表現。而且民選省長一役，宋楚瑜親自披掛上陣，即獲得471萬票，大敗自詡有「宜蘭經驗」的陳定南。大量的選票，熱情的民眾，震耳欲聾的掌聲，在在使宋楚瑜的「英雄主義」飆

高至臨界點之外。太紅的結果招惹了無數塵埃，讓李登輝和位居中樞的高官們都覺得刺眼、不愉快。令人扼腕的是，當時宋楚瑜身邊的幕僚也正沈溺在萬民擁戴的歡騰裡，忘了提醒宋楚瑜莫要鋒芒畢露。

當李登輝有了不愉快的感覺後，那些罹患「紅眼症」，嫉妒宋楚瑜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大臣們逮著了機會，不斷地對李登輝訴說宋楚瑜之諸般不是。尤其是「台灣民眾只知有宋楚瑜，卻將李登輝排名老二」的一番話，確確實實挑動了李登輝內心深處的傷痛。

李登輝開始懷疑猜忌，但他卻是個極念舊情的人，他始終忘不了宋楚瑜當年力排眾議的擁戴之功，這種強烈的矛盾使他想「試探一下」宋楚瑜，國發會的凍省提案就這麼出現了！如果當時宋楚瑜身邊有熟諳危機處理的高手，一定會勸宋楚瑜向李登輝「交心」，並言明遵照李登輝的意念去執行政府再造工程。我相信如果宋楚瑜能「退」能「捨」，李登輝對他的猜忌便消失了大半，「凍省」就可能反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雷聲大、雨點小的政治語言，絕不會成為今天的這般局面。

宋楚瑜卻偏偏對「凍省」做出過度強烈的反應，並數度直接炮打中央，這些情況看在李登輝眼裡，正坐實他原來對宋楚瑜的懷疑，也確確實實傷了老人家的心。尤其在李登輝感慨地說到他今生最愛「孫女」和「宋楚瑜」時，宋楚瑜竟在省議會裡公開表示他只要老婆愛就夠了！蘇志誠曾提及李登輝為此事傷心透頂，我也覺得這件事宋楚瑜的處理確有失當之處，李宋關係就這樣走到幾乎反目的地步。

李登輝和宋楚瑜可說是國民黨的兩大民意強人，民進黨想取得執政地位，只要李宋結合在一塊，就必定艱難無比，所以他們絕不會放過「李宋失和」的機會，尤其是擅長權謀，智計百出的許信良。許信良抓住李登輝對宋楚瑜的不滿，主動提出國、民兩黨合作修憲的構想。李登輝想的是「擴權」，許信良則想藉機「鏟宋」，兩人一拍即合，一場「凍省廢宋」的大戲在陽明山中山樓正式上演。一直到現在，不少政治觀察家還在猜測當年許信良「夜奔敵營」，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我認為前述的推理應該八九不離十。

在民進黨趁火打劫，國民黨內反宋人士推波助瀾下，「假凍省，真試宋」演變成「實凍省，真廢宋」的鬥爭戲碼。面對不合理的待遇與缺乏公平的凍省程序，宋楚瑜按捺不住滿心的悲憤，一度衝動地想辭去省長職位，幾幾乎乎演變成近兩年來國內最嚴重的政爭。

李登輝心裡始終對宋楚瑜存在情感，甚至還相當疼惜這個能幹的「少年家」，但幾度想約見宋楚瑜，卻都未能如願。甚至在生日宴會上眼巴巴地等待多時，都未見宋楚瑜如往年般翩然來賀。蘇志誠曾回憶起當時的情境，他說李登輝當晚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後來李宋雖然還是見面了，宋楚瑜也答應李登輝的留任請求，並想出了「請辭待命」的高招，使雙方下了台階，但在互動過程裡宋楚瑜的強硬發言，已經使彼此梁子越結越深。

幾番風雨過後，凍省已成為定局，宋楚瑜也走到政治生涯裡最重要的轉捩點，他該如何去癒合李宋關係的傷口，並理順他與中生代（尤其是連戰）之間的關係呢？細心的民眾如果耐心觀察，會發現近半年來的宋楚瑜變了，他變得更加內斂，偶爾仍然會感性地落淚或發幾句牢騷，但炮打中央的強勢舉動倒不復見。就以「全省走透透」的活動來看好了，儘管捧場的民眾人山人海，一場比一場壯觀，但從未見宋楚瑜有驕矜的神色，自始至終他沒有忘掉強調對李登輝的感恩之情！

宋楚瑜的努力沒有白費，在三合一選舉後，他即將卸下省長的重擔前，李登輝終於又約見了他，這就是近日深受各界矚目的「李宋會」。據我的觀察，「李宋會」應是兩人良性互動的開始，如果未來的發展能走得順，李宋關係或許會融冰，「連宋配」就不能說是不可能的結合。說得更嚴重一點，宋楚瑜還未嘗沒有取代連戰，成為李登輝接班人的可能！

我為什麼會對「李宋會」持樂觀看法，主要是有三個理由：一是兩人會面的時間原預定只有半小時，卻談了近一個小時。李登輝的性格愛憎分明，當年林洋港辭去司法院院長時，李登輝只給了他三分鐘，談話時間延長代表李宋間的氣氛融洽。二是李登輝親書「諸法皆空，自由自在」八個字送給宋楚瑜。這八個字蘊藏希望宋楚瑜忘掉兩年來因凍省風波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只要宋楚瑜能放得下、捨得掉，未來的空間將無限寬廣。三是「李宋會」後，李登輝的心情極度愉悅，在面對記者時，數度用「少年家」來稱呼宋楚瑜，並主動解釋上述八個字的真意。

李登輝有善意的點悟，宋楚瑜也回報以良性互動，他自始至終對李登輝保持高度的尊重。對照起連戰最近幾次擦槍走火的失常演出，及連繫人馬到省府後對宋家軍的趕盡殺絕，相信李登輝對連宋的看法會有所改觀，甚至連宋在他心中的比重也可能有些轉變。其實看看連戰最近的火氣和蕭萬長的不愉悅神情，真正的原因應是連蕭發現李登輝有招回宋楚瑜的可能。而宋楚瑜重回權力核心，正是連蕭邁向權力顛峰之途的最可怕噩夢。

宋楚瑜卸任後旋即出國探視兒子和即將臨盆的媳婦，利用此機會跳脫出政局的紛紛擾擾，讓自己冷卻一下，好理順各種思緒。當他果真能放下往昔的恩怨是非，做到諸法皆空時，李宋關係就可能峰迴路轉。

李登輝在日前宴請國民黨黨部主管時，使用誇張的肢體動作，高亢的聲調表示，台灣在民主化的過程裡，不應也不能出現英雄、獨裁者。李登輝此舉的真正意涵是什麼？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針對宋楚瑜！

明明是已經卸任，失去所有政治資源的落難省長，卻偏偏仍具備無人可擋的超高人氣。不必去看「全省走透透」的人山人海、歡聲雷動，單單是蓋洛普和傳訊電視的民調數字，都顯示出宋楚瑜是民間最期待的總統人選。尤其是當民進黨推出陳水扁參選總統時，李登輝與連戰都難以匹敵，只有宋楚瑜可以大幅差距重挫陳水扁。

一向自許豪傑蓋世，目無餘子的李登輝怎能容忍這種民調結果？在他的內心世界裡，台灣只能有一號英雄，就是「李登輝」，宋楚瑜這小子，憑什麼比他更受民眾歡迎。李登輝直到現在仍然堅信，四年前宋楚瑜選省長時會獲得471萬票，是得力於他力挺的效果，沒有「李登輝情結」，宋楚瑜只是個外省仔，焉能獲得本省民眾的青睬！

四年前上述的推論或許正確，但宋楚瑜的勤政愛民與對本土文化的認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扭轉了省籍的劣勢。在台灣每個角落，不分本省、外省，大家都視宋楚瑜是最好的省長，最好的總統人選，這就是宋楚瑜在各種民調中支持度始終超前的原因！李登輝並非不懂，只是他始終強迫自己去否定這個現實，在他的心裡台灣除了李登輝，誰都不可以成為英雄！

政治本來就是英雄爭鋒的事業，尤其現在的選戰講究公關策略，既要「實質」，也要「包裝」。沒有偶像化的英雄崇拜，怎會吸引狂熱的人潮，怎能誘使冷漠的群眾去參與投票。只有包裝卻缺乏實質的政治人物，雖然能短暫地贏取群眾支持，但終會被識破真像而遭到唾棄，新黨和趙少康就是最好的例證。只有那些實質與包裝兼備的政治人物才可長可久，禁得起時間的考驗。李登輝被國外媒體稱為「民主先生」，是因推動民主改革而斐聲國際，他自然稱得上是英雄。但宋楚瑜以近十年在國內政壇的種種業功表現，被民眾譽之為「英雄」，也是當之無愧。群雄並起、相互輝映，甚至薪火相傳，本是政壇佳事，李登輝何苦惱火，難道都已年近80，早過了「不逾矩」的門檻，還火氣暴烈，無法用恢宏的態度去看待後起之秀嗎？

最近大陸首號民運人士魏京生訪問台灣，在接受中央廣播電台專訪時，曾對中國近代史六個政治人物品評一番，六人分別是毛澤東、蔣介石、蔣經國、鄧小平、李登輝和江澤民。魏京生認為蔣介石想獨裁而不能，想民主而不敢，英雄氣魄不如毛澤東遠甚。至於蔣經國則迫於形勢不得不使台灣走向民主化，可惜意志與魄力均不足，未能竟功。倒是李登輝對民進黨既聯合又鬥爭，使台灣的民主化大有成就。談到鄧小平和江澤民兩人，魏京生對前者尚持大褒小貶之論，對後者則全然否定，甚至還用了「不是個樣子」等情緒性字眼作嚴厲抨擊。

魏京生的「揚李貶江」，或許是一種謀略的運用，因為他的聽眾主要是大陸民眾。但其「霧裡看花」，對台灣政情昧然瞭解也應是主要原因。江澤民接續鄧小平的改革棒子，在前期用了李鵬擔任總理，固然使其評價受損。但後期卻用了朱鎔基，將經濟改革處理地有聲有色，甚至在金融風暴肆虐全球時，仍力守人民幣不墜，為此江澤民與朱鎔基贏得國際媒體的高度肯定。論起知名度和聲望，朱鎔基遠超過江澤民，但也不見江澤民有絲毫「忌朱」之心，或貶抑朱鎔基之舉動，證明江澤民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容人雅量」。反觀李登輝卻容不下對其有擁戴及輔弼之功的宋楚瑜，甚至在宋楚瑜卸任省長時，還出言譏諷、落井下石。江李兩人的英雄氣度由朱宋之下場可看得清清楚楚，魏京生畢竟是治學不佳、識見短淺，以致做了錯誤評價，徒然遺笑大方，讓台灣民眾看清楚這些民運人士的斤兩。

李登輝不滿意宋楚瑜成為台灣民眾的英雄，連戰則為了「李宋」可能破鏡重圓而憂心忡忡。其實連戰並非如一般人刻板印象的庸碌無能，他只是深諳「老二哲學」，知道收斂自己鋒芒而已。連戰的「內斂」較之宋楚瑜的「光華」，使李登輝在接班人選的決定上取連捨宋。不過連戰雖然得到大老闆的垂青，卻仍然危機四伏，在內有宋楚瑜虎視在側，外則有陳水扁大軍壓境，連戰如果不能盡速走出李登輝陰影，即使被李登輝拔擢為總統候選人，仍注定要輸給陳水扁，何況連戰的家庭和幕僚都是其爭雄天下、問鼎總統的致命沈痾。

李登輝看得出連戰難敵陳水扁，他也清楚如果不能招回宋楚瑜，國民黨很快就會輸去江山，屆時陳水扁要是清算起李連的過往，恐怕難免落入馬可仕、盧泰愚、蘇哈托的下場。李登輝曾想過「延長總統任期」一招，藉此「拖宋弱扁」，但無奈風向球一出，輿論界強烈反彈，想硬幹恐將激起民變。既然是無法延長任期，就只有設法招安宋楚瑜一途，但李登輝卻不甘心示弱，連戰也不想讓宋楚瑜回來分享他的三千寵愛，所以總得先挫挫宋楚瑜的銳氣再說，李連的情緒因此隨著宋楚瑜的雲淡風清反而波動起來。我認為上述的推理，應該是連戰在返國記者會裡發飆，與李登輝批評英雄主義暗諷宋楚瑜的原因。

宋楚瑜是個絕頂聰明的政治人物，他知道天下大勢正朝著有利的方向變化，陳水扁的聲望越高，李連就越須靠他來捍衛江山。既然沒有宋楚瑜不行，但李連又不甘心認輸，承認宋楚瑜的關鍵角色，所以在兩造和解之前，情緒性的辱宋舉動必然會旋踵而來。為了避免自己情緒失控，或被媒體追逼而擦槍走火，選擇偕妻到美國散散心、休休息，可以說是最佳的策略安排。這招「遠離是非圈、急死李連心」的妙棋，放諸當今政壇，只有宋楚瑜想得出來。

面對衝突情境，要懂得「避其鋒銳，擊其必救」，中國太極拳術正彰顯出這套以柔克剛，化百煉鋼為繞指柔的道理，也是我提過「由熱變涼，由熱變光」的奧妙。歷史上的英雄人物若要成就霸業王圖，必須先能「忍」，能「捨」方能「得」，宋楚瑜先退一步，他就能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反之，若情緒焦躁起來，不能忍耐，逞一時意氣之快，可就真的要成為「郝柏村第二」了！

我強烈地希望當宋楚瑜再回國時，大家會看到重新出發，神清氣爽，度量恢宏，更能讓人期待欽佩的「宋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