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兩岸政策的「現狀」與「不戰」

自去年陳水扁提出要辦公投之後，美國政府不斷地提出關切，甚至是警告。但是為了勝選戰略，阿扁仍然堅持辦防禦性公投，儘管從硬性的反飛彈對抗公投變成軟性的買飛彈和平公投，華府還是不爽，終有去年十二月九日美總統布希在溫家寶面前，公開批評陳水扁有關台獨的言行。美國的壓力和表態，使台灣選民有更多思考空間，不再完全沈迷於「公投神話」，多少影響到台灣選民的態度，使阿扁所提的兩項公投議題沒能過關。

另外，台灣總統選得爭議百出，泛藍拒絕認輸，社會人心不安，政治危機隱然浮現，華府關注，北京也不安。更由於選後陳水扁迫不急待接受國外媒體訪問，強調他已取得過半選票，台灣主體性不可逆轉，公投制憲是全民要求，非辦不可，並申明「台灣是主權獨立國家」，沒有提到中華民國。這就引起中美雙方高度警惕。華府除動作頻頻之外，也和北京通氣並反獨，終使邱義仁和蔡英文前往華府解釋。

在陳水扁發表就職演說之前，華府為避免失控，先由訪問中國的副總統錢尼在上海表示支持「一中原則」，然後布希特別約見到訪的吳儀，向她表示去年十二月九日在溫家寶面前講過的話沒有改變。再來就是助理國務卿凱利向國會提出的聽證會報告，副助卿戴利在新加坡的談話，以及白宮國安會主管亞太事務主任葛林的背景說明。更耐人尋味的是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副處長葛天豪，在外交部茶會上對著我外交部官員和外國駐華使節，重複凱利所說過的話，雖不能說是訓話，但絕對是警告。

凱利表示「不允許兩岸片面改變美國所界定的現狀」。那麼，什麼是美國所界定的現狀？這就必須回溯到《上海公報》。一九七二年二月，尼克森和周恩來在談判公報內容時，華府講明對於台灣主權之最終歸屬，美國不作價值判斷，堅持必須由兩岸以和平方式解決。當時，美國和中華民國還有外交關係，尚未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由於北京已進入聯合國代表中國，故堅持台澎金馬屬於他的，但台北表示台澎金馬是在中華民國治下，非中華人民共和國擁有，而且中華民國保留對中國未來之發言權。這就是美中台三方對「一中」認知各有不同之由來。至於反對台灣獨立則系三方之共同點。尼克森政府表示不支持台獨，並會勸告日本不要支持台獨，這一立場歷經美國七任政府沒有改變。北京立場就是堅決反對台獨，而當時台北之國策是反共又反獨。這種三方求同存異的立場，也就是季辛吉所認為維持台海和平穩定近四分之一世紀（直到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機出現）的安全現狀架構。

一九七九年，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雖然斷了和中華民國法理上的外交關係，但仍以《與台灣關係法》維持與中華民國的事實承認關係，用中華民國護照仍能進出美國就是例證。易言之，美國雖和中華民國沒有外交關係，但並不否認中華民國作為一個國家的事實存在。在美國國務院有關國家資料文書中，台灣只是地理名詞而非國名，更何況世界上迄今尚未有以台灣為國名的國家出現（因為台獨建國尚未成功）。最近，布希政府不斷重申反對陳水扁修憲時更改國名、國旗、領土等要素，又常稱呼北京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因此，美國所界定的現狀，講白了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能吃掉中華民國，而台獨不能廢掉中華民國，各有「中國」稱謂的兩岸自己和平解決歷史所遺留下來的問題。這也就是葛林所稱美國不會為陳水扁所說的「台灣已是主權獨立國家」背書的道理。

中共自一九四九年建政以來，和美國一共較量了五次。韓戰美國沒有打勝，第一次和第二次台海危機雙方和平解決，中共支持的北越在越戰中打敗美國，一九九六年第三次台海危機雙方以談判解決。這也就是毛、鄧、江都曾說過中國人民「不怕鬼、不信邪」的原由。韓戰時，美國聯席參謀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曾說：「韓戰是美國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與錯誤的敵人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自此這一句話就一直存在華府決策者的心中。五○年代的兩次台海危機，艾森豪總統都拒絕美國軍方建議對大陸使用核武，並全力尋求和平解決。一九六二年，台北想趁大陸大饑荒進攻福建，但被甘迺迪政府聯手北京予以阻止。越戰時期，美軍方擬轟炸中國華南，但被詹森總統打掉。韓戰和越戰時都有人建議動用台灣軍隊，但美國皆拒絕。九六年第三次台海危機時，柯林頓總統警覺到可能出現核戰狀況時，指示全力防阻中美戰爭，終於和平落幕。

咸認美國維持台海和平現狀的政策系「不武不獨」，然更精確的說應是「不武不獨不戰」。不武是指向北京，不獨是指向台北，而不戰則是以華府利益為考量。十分明顯，今天的中國已不是過去的中國，其經濟實力和外交地位的提升已是有目共睹，而中間的共同利益更是逐日擴增。首先，中美經貿每年已達一千六百億美元，大陸握有二千億美元的美國證券，美國是大陸最大外資國等等；其次，中國軍事現代化頗有成效，太空科技發展緊跟在後，擁有必要的戰略及戰術核子武器，空軍、海軍、二炮軍種都有長足發展，美國不敢忽視；再者，北韓核武危機、防止核武擴散、伊拉克問題、反恐問題、地球暖化問題、國際財金問題，中國已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美國能不重視嗎？這也就是凱利在其報告中警告台北：假若一意孤行台獨，美國擔心嚇阻中共使用武力會失敗。凱利又說，布希總統已注意到美國人性命可能會因台海危機被捲入，這種表述實在嚴重。據說，溫家寶親口向布希說，不希望中美因台灣問題而發生戰爭，但若不幸發生就不是幾個月而是幾年的事情。中國這種決心，美國人聽不懂嗎？

陳水扁在這種形勢之下，他必須退卻、自制，不管他內心情不情願，因為形勢比人強。他的五二○就職演說的被迫向中美作出讓步：（一）不再堅持二○○六年公投制憲，而是在體制內循其它方式在二○○八年時完成修憲；（二）修憲不碰主權、領土、國號；（三）重申二○○○年的原則與承諾；（四）不提「一邊一國」而是用中華民國作為主體。北京或許不滿意並存有疑慮，但不妨先聽聽看，再看他如何做。畢竟「觀其行重於聽其言」，不必凡事都急著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