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胡秋原先生

毛鑄倫


胡秋原生生在今(民國九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逝世了,享壽九十五高齡。古今中外的大學問家、大思想家,幾乎都能得享高壽,而胡先生在高壽者之中,也可算是較高的了。

寫這篇悼念他老人家的文字,本來就是做為胡先生長年的追隨者和門生的一項責任,但也是一個晚輩把內心裡的若干感想,藉此機會作一表白。

我是《中華雜誌》的老讀者,因為家父從創刊就訂閱了這份雜誌,我也就隨手的翻閱起來,想不到卻跟它建立了深厚的關係,在《中華》的最後幾年,竟然由我來主持編務,而且幾乎只是蔡天進先生和我兩個人,在負責整個的編輯流程。當然,《中華》的社論和主力文稿,大多仍是由胡先生執筆的。在停刊前的幾年裡,胡先生主要都是寫與兩岸統一和國家前途等問題有關的長篇大論,都是極具學問功力和對國家民族滿懷期望,也誠懇忠直的提建議的文章,但是這些心血在當時,應該說是不被重視的,甚至是不受注意的。這一現象告訴我們,《中華》是在對牛彈琴。但胡先生好像宗教家,他以為只要不懈的彈下去,牛將會聽得懂,並且升格轉變成一個人。擔任主編業務時,我已經四十歲出頭了。從一個高中生到大學畢業期間,在《中華》社論與胡先生的論文感召和教育下,我相信中國民族主義,相信人該為人格、學問與民族的尊嚴奮鬥,也相信沒有真才實學,救國救民只是空言侈談。

但是在參與了「保釣運動」,以及後來台灣的一些社會的與政治的「運動」後,我發現有一個勢力,有一些人,在這些運動裡面或很貼近的外面起作用,目的在防阻他們不許可的事,以及運作與操縱運動的發展演進。我也很快的察覺到,「他們」是以《中華》為敵的。我認為「他們」代表了墮落與邪惡,他們的面貌通常模糊,但有時也會清晰。我因此而同情胡先生,也為《中華》無奈與感慨,而做出應該為這個人與他代表的意義或精神一盡棉薄的決定。

我自認是在知其不可而為之。我也認為胡先生有不同於我的想法,他執著相信,經由(他的)努力,中國必能得救,而且必將恢復偉大。我卻因為身處卑下,被目睹和親歷的醜惡所驚嚇,不免不敢樂觀。胡先生多次說到,他這一生看到過太多的悲慘,但總能發現希望。中國與中國人民,能提供胡先生無窮盡的希望。所有那些鄙視中國與其同胞的人,在胡先生前面,只顯得他們自己才是最可鄙視的。

一九八八年四月,胡先生登高一呼,成立中國統一聯盟,但同年一月,蔣經國去世,美國、日本終等到了那個一九四九年帶著部隊來到台灣的中國(外來)政權的結束。蔣氏家族(父子)在台灣製造了一個忠於一姓卻依賴美國的政權,一旦一姓結束,剩下的便只有對美國的依賴了。這是美國比國民黨看得更清楚的地方,所以,不使蔣家威權仍在時,在台灣的中國政權有堅定明確的中國認同,就是美國對台政策的真正的內涵。國民黨為了反共而交好日本右派餘孽,提供台灣皇民集團大好生存壯大時機,也給台獨運動留下優裕的發展條件,配合美國的聯手對台政策,完成在二十世紀九○年代的台灣質變。

在這整個歷史演進過程中,胡先生就像詩人高准兄所描述的,是曠野中挺立的孤松,被宵小與黑暗所圍攻,他大聲疾呼唇焦舌敝的民族主義,除了當然是美、日的真正敵人之外,愚昧短視專務近利的執政當局,也成為共犯結構。我們看到的是,胡秋原生活著的這個時空,中國民族主義竟持續的被侵蝕扭曲一至空洞化。思之痛心疾首。

胡先生大概在二○○○年開始以後,可能是健康因素,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便幾乎不太開口。我每次去他府上請安,也只是放大音量在他耳邊報告些小事,同時感受到他生命的日漸消褪,內心有深沉的悲痛和淒涼。我總覺得老天愛中國,所以將胡秋原給了中國;老天恨胡秋原,而將中國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