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

編按：本文作者傅高義精通中、日文，是哈佛大學重要的東亞研究學者，二十五年前以《日本第一》之著轟動一時，最近又有《中國第一》之作。在文章中他說，中國迅速從輕工業走向重工業，從低技術走向高技術。雖然中國存在嚴重問題，但中國領導人正在解決這些問題，沒有跡象表明這些問題會阻止中國整個發展勢頭。中國很可能會繼續更快地發展並在亞洲獲得比日本更大的政治影響力，日本應該作出調整適應中國的崛起。

二十五年前，我寫了（日本第一）一書，因為我看到日本正在崛起，我希望美國瞭解日本的實力並及時作出反應。今天，我希望日本瞭解中國崛起並提出日本可以作反應的方式。

一些人認為，對於日本來說，中國將不是一個問題，因為中國大陸存在著嚴重的問題，這些問題將會使經濟增長速度放慢。這些問題包括：為貧窮的農村地區的數億剩餘勞動力提供就業機會；吸收數千萬農民工進入城市；遏制猖獗的官員腐敗；以及防止日益嚴重的不平等現象引起社會衝突。這些問題是實實在在的，而且不可能很快消失。但是中國領導人正在解決這些問題，也沒有跡象表明它們將會阻止中國的整個發展勢頭。

中國正在沿著東亞其他工業化經濟體走過的道路，迅速從輕工業走向重工業，從低技術走向高技術。就像日本隨著它成為一個鋼鐵、船舶和汽車出口國而貿易順差猛增一樣，中國隨著它發生類似的轉變貿易順差也迅速增加。一九五九年，中國生產一千三百萬噸鋼鐵都有困難，而到一九九六年，它生產了一億噸鋼鐵，同日本和美國去年的產量差不多。去年，中國生產了二點二億噸鋼鐵，超過了日本和美國加在一起的產量。中國還在增加新的鋼鐵生產能力方面迅速投資，這樣，再過五年，它的鋼鐵產量可能會再翻一番。在十年內，中國不僅可能減少其鋼鐵進口量，而且還可能開始出口鋼鐵。

中國在尖端技術方面仍然落後，不過它正在對人員進行培訓，以提升價值。美國現在每年畢業的工程師大約為六萬名，日本大約為七萬名，而中國大約為三十二點五萬名。中國東部沿海大城市已經建立了高技術園區，這些高技術園區不久就可能達到騰飛階段。

中國的實力不只是經濟上的。它已經開始培訓能幹的地方官員，這些官員可以為地區發展提供有效的領導。中國並不害怕把數百萬人送到國外，這些人可以熟練地使用英語並且學習不同於他們同胞的習慣和態度。

日本和國外的一些人已經將日本一筆勾銷，認為亞洲的未來屬於中國，然後也許屬於印度。他們承認在過去一年中，日本的公司利潤、投資和消費者開支全都上升了，失業率正在下降。但是他們認為這種好轉充其量也是範圍不大和不能持久的。在我看來，這些人過於悲觀了，所謂的日本九十年代的失敗被誇大了。日本有一點二六億人口，沒有自然資源，這麼多的人口擠在一個比加利福尼亞州小的地方，但是它仍然是世界上第二個最強大的經濟體並為其人民提供了通常可以與美國相比－－一些人說甚至高於美國－－的生活水平。

然而，民意測驗的結果表明，日本人民對前途感到擔憂。

下面是我對日本怎樣才能在使自己適應中國的崛起和加速的全球化方面保留它傳統的最好部分的看法。

一、接受亞洲的多邊主義。在明治維新時期──從十九世紀中業開始，渴望趕上先進國家的日本決定吏自己與西方建立聯繫，而不是與落後的亞洲建立聯繫。現在，亞洲正在進入一個新時期，在這個時期，日本、韓國以及中國和東亞的大部份地方都已進入了現代世界。不僅日本與亞洲的貿易額大大超過了它與北美洲或歐洲的貿易額，而且它與單單中國的貿易額就超過了它與美國的貿易額，而且它將繼續更快地增長。

亞洲的多邊機構正在雨後春筍般地增加，它們正在解決越來越多的重要問題。接受這些機構是符合日本利益的。這麼做可能不僅有助於亞洲的和平與繁榮，而且有助於全球的和平與繁榮。然而，日本在亞洲作用的歷史仍然是妨礙與中國人、朝鮮人和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入侵的其他國家的公民發展建設性關係的一個嚴重障礙。對本不願意更徹底地解決這些問題感到不安的亞洲人迫使參加亞洲會議的日本人處於守勢。

日本人應該表示願意就在他們入侵中國時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發起與中國人的聯合研究。他們應該願意對日本軍人所做的駭人聽聞的事情展開廣泛的公開討論。那將是一個將會持續好幾年的痛苦過程。但是考慮到中國人對這個問題非常敏感，對於日本來說，終止首相對靖國神社的參拜、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事情展開公開討論是使它與亞洲的關係建立在一個牢固的建設性基礎上的先決條件。明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六十週年。如果日本首相不參拜靖國神社並且更加徹底地來解決日本入侵亞洲國家的問題，那可能是把日本與亞洲國家的關係推向前進的一個極好的機會。如果不是這樣，亞洲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批評很可能會繼續。

二、接受全球信息和知識。日本需要有更多的人加入像矽谷這樣尖端的軟件界，像紐約、倫敦和香港這樣的金融界以及主要的研究中心。

三、增加企業家的機會。要想在像軟件這樣的部門取得成功，就需要給願意冒風險的企業家提供更多資金和機會。

四、增加政治領導人作出戰略決定的能力。政府官員和政治家之間的關係需要調整。

中國很可能會繼續更快地發展並且在亞洲獲得比日本更大的政治影響力。用不了多少年，中國的經濟大概將取代日本經濟而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而且它有朝一日可能會取代美國的經濟而成為世界最大經濟。但是作為一個熱愛和平的重要強國的日本可以在亞洲和世界發揮重要而光榮的作用。日本仍然可以創造尖端技術和開發先進的製造技術；在尋求和平方面，加強亞洲和國際機構並且仍然成為一個加強全球安全的好夥伴，幫助日本在發揮這一作用方面取得成功是符合每一個人，包括中國人的利益的。

（原載美國《財富》雙週刊二○○四年十二月十三日，譯文原載北京《參考消息》，二○○四年十二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