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 2016年之後的台灣政治光譜

薛中鼎(台灣交通大學教授)


前 言

已故著名歷史學家唐德剛教授,在他的著作《中國革命簡史--從孫文到毛澤東》中,有這樣的一句話「歷史學家不是陪審員。尋求的不是兩邊的是非曲直,而是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很喜歡這句話。

本文不是在臧否政治光譜或是政黨的「是非曲直」,本文是在探索台灣政治光譜的「來龍去脈」,並且對於2016年之後的政治光譜變局,做出推測。

台灣兩大黨都與財團密切掛鉤

首先,我要説的是,一般國家所謂的「左派」與「右派」之分,在台灣是不成立的。一般國家所謂的「左派」,是偏社會主義;「右派」是偏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偏向於照顧社會基層大衆,在經濟政策上側重於社會財富的分配;資本主義是偏向於自由經濟,相對有利於資本家,在經濟政策上側重於社會財富的累積與創造。

台灣的兩個大黨,不論是國民黨還是民進黨,都與大財團密切勾搭,沆瀣一氣。這兩個大黨,都是偏愛資本家的政黨。台灣的政治光譜,一向不是以一般國家的「左派」與「右派」的概念來做區分。

台灣的政治光譜,一般人簡單認爲,是以「獨」與「統」來做區分。事實上,以「獨」與「統」來做區分,是不準確的。台灣真實政治狀態,是「既不敢獨,又怕被統」。民進黨不敢大聲宣告台獨,國民黨也不敢公開支持統一。 我認爲,比較準確描述台灣的政治光譜,應該是以「敵視中國」與「友善中國」來做區分。不是以「獨」與「統」來做區分,更不是以「左派」與「右派」來做區分。

「友善中國」的人士,有比較濃厚的「民族意識」。他們認爲中國大陸的崛起,是中華民族的復興,並對此深感欣慰。他們比較認同於一個能把國家帶向富强的政府,而不是那麽的在意,這個政府是中央集權,還是所謂的民主體制。對於他們來説,只要有能力把國家治理得好,有能力領導國家在國際上揚眉吐氣的政府,就是「好政府」。「友善中國」的人士,大都會爲中國綜合國力的大幅上升,乃至於有機會與美國平起平坐,形成「中美新型大國關係」的新格局,而感到驕傲。

「敵視中國」的人士,沒有那麽濃厚的「民族意識」。他們比較認同美國與日本的意識型態與生活方式。他們認爲「民主政治」是「普世價值」,中央集權是邪惡的政治體制。他們的本土意識比較强烈,多多少少有排斥「外省人」或是「中國人」的情節。更重要的是,這些「敵視中國」的人士,認爲中國大陸的崛起,傷害與壓縮了台灣的國際政治空間,以及台灣切身的經濟利益。他們認爲,中國大陸政府與台灣的任何交往,都不存在任何的善意。

從「敵視中國」到「友善中國」

台灣的政治光譜,反映出台灣選民政治立場的結構分布。台灣的政治光譜,從「敵視中國」到「友善中國」,是一個連續而均匀的分配。

爲了分析方便起見,我把台灣政治光譜的左邊,定爲「敵中」;政治光譜的右邊,定爲「友中」。要注意的是,台灣政治情況很特殊,所以我的這個左右區分的概念,不是一般正常國家,「左派」與「右派」的概念。

在我的定義之下,台灣政治光譜的最左邊是台聯黨。台聯黨的精神教父是李登輝。李登輝年輕時候,正式的名字是「岩里政男」,是皇民化台灣人。李登輝認爲日本是他的祖國,國民黨來台的統治,是外來政權。

李登輝從來不談「中華文化」。李登輝認同的是「大和民族」,不是「中華民族」。李登輝的台聯黨「敵視中國」,是毫無疑義的,位於台灣政治光譜的最左邊。

台灣的政治光譜,從台聯黨往右移動,是民進黨。台聯的李登輝幹了12年的台灣總統。民進黨的陳水扁幹了八年的台灣總統。台灣政治光譜中的「敵中」情緒,在台灣政壇帶領風騷 ,前後有20年之久。

李登輝與陳水扁,都有台獨思想傾向。兩人主政台灣20年,都無法在「法理台獨」上,取得實質上的重大進展。這20年來,卻持續强化了對中國的敵視心理,以及逐漸疏離了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感。

台灣的政治光譜,位於民進黨右邊的是國民黨。國民黨相對於民進黨,比較「友中」。2008年大選,國民黨馬英九獲勝。馬英九主政,在外交政策上,與中國休兵;在經濟政策上,與中國合作,雙方簽訂了ECFA(《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定》)。

國民黨由中國向台灣轉折

ECFA 只是一個「架構協議」,在馬政府落實後續的「服務貿易」、「貨品貿易」、「投資保障及爭端解決協議」的過程中,遭到「敵視中國」力量的强力杯葛。兩岸經濟合作協議的簽署,現在已完全陷於停滯狀態。馬英九企圖與中國經濟合作的努力,遭到破局。

以目前台灣社會與政治的態勢來看,2016年大選,對於國民黨來説,會是一個轉折點。國民黨在2016年之後,將會朝兩個方向轉折。

第一、國民黨會從「中國國民黨」,朝向「台灣國民黨」方向轉折。

第二、國民黨會從台灣第一大黨,朝向第二大黨方向轉折。

國民黨會從「中國國民黨」朝向「台灣國民黨」方向轉折,從幾個現象可以看出端倪。

一個現象是國民黨的「換柱」。洪秀柱有比較濃厚的「友中」色彩。洪秀柱的「友中」,在黨内沒有得到多大正面呼應。朱立倫聲稱,洪秀柱的主張,背離了黨的路線。朱立倫召開了國民黨的臨全會,會中以壓倒性的票數,把洪秀柱拉下馬來。從國民黨臨全會的投票決議情況來看,國民黨絲毫不留情面的,甩棄了黨内所剩有限的「友中」元素。

另一個現象,是連戰赴北京參與《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的慶典活動,在國民黨内引起一片非議。馬英九與郝柏村都不從《民族聖戰》的角度,來解讀與支持北京《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的慶典活動。國民黨内大老的心態,似乎也顯示「中國國民黨」,正朝向著「台灣國民黨」的方向移動。

2016年的大選,朱立倫與王金平攜手合作。朱立倫有意再度提名王金平爲國民黨第一名不分區立委。很明顯,馬英九與王金平的鬥爭,最終是以王金平大勝收場。王金平大勝,而馬英九大敗的同時,代表著「中國國民黨」的旗幟緩緩下降,「台灣國民黨」的旗幟冉冉上升。

以王金平為核心的台灣國民黨

2016年總統大選,如無意外,蔡英文勝出,朱立倫敗選。朱立倫敗選之後,國民黨内連戰、馬英九、與朱立倫的勢力都將進一步衰退。王金平將成爲黨内最强大的實力派人物,朱立倫將退居爲黨内花瓶擺設性人物。

伴隨著「中國國民黨」的「中國色彩」跌落塵埃,「台灣國民黨」將以王金平爲核心,排除異己。「中國國民黨」與「台灣國民黨」的進一步分家,在所難免。

國民黨老邁顢頇,再經歷一次分家之後,勢將成爲台灣第二大黨。國民黨其實早已沒有了理想與使命感,這個黨生命力的維繫,主要是靠著黨的龐大黨產。

簡單來説,「財聚人聚,財散人散」。如果國民黨的黨產,次第剝離脫落,國民黨的影響力,將會更加式微。

一旦國民黨淪爲第二大黨,我認爲,他將永久失去他的龍頭寶座,不可能再重返榮耀了。

以後的歷史學家回顧「中國國民黨」興亡史,大概會同意,有三個好漢,對於終結「中國國民黨」,做出了巨大貢獻。一個是毛澤東,一個是李登輝,還有一個是王金平。其中,毛澤東的動作最爲剛猛,李登輝次之,王金平最爲陰柔。王金平的貢獻,是剝離了「中國國民黨」的「中國」元素。「中國國民黨」終將名存實亡。

過去15年來,游離在國民黨與民進黨之間,還有一個親民黨。親民黨沒有什麽既定政治立場,一向是在國民黨與民進黨之間隨風搖擺,見縫插針。早年親民黨成立的原因,是爲了反對李登輝廢省,同時廢掉了宋楚瑜的省長職務。親民黨成立15年來,可以説是宋楚瑜的一人黨,宋楚瑜是永遠的黨主席。

宋楚瑜似乎是命與天違。2000年選總統,功敗垂成。2004年選副總統,再度功敗垂成。2006年宋楚瑜選台北市長,得票率僅有4%,少得可憐。宋楚瑜從選總統、副總統、到台北市長,選舉的層級越來越低,得票數越來越少,甚至是到了一個十分難堪的地步。

宋楚瑜給人的印象,是不論藍綠當道,他總是求官未遂。在馬英九主政的這些年來,親民黨的主要政治立場就是火力全開的罵馬英九。明年2016的總統大選,宋楚瑜再度出馬。宋楚瑜的再度敗選,應在意料之中。一般人可能更有興趣觀察,他的得票數,是不是再創新低。

歲月不饒人,今天的宋楚瑜,已是老態畢露。伴隨著這位親民黨唐吉訶德主席的「老兵不死,只是凋謝」,在可預見的將來,親民黨終將從台灣的政治光譜中枯萎凋謝。

國民黨將逐漸與民進黨靠近

理論上來説,台灣的政治光譜,應該恰當的反映出,台灣選民政治立場的結構性分布。

據我所知,台灣堅定「友中」的選民,約佔選民總數的12%。譬如,國民黨「黃復興」黨部成員,就是堅定的「友中」選民。台灣新黨的支持者,大抵也都是「友中」的選民。主張「一國兩制」的「中華統一促進黨」,應是位於台灣政治光譜的最右邊。

當然,台灣的政黨,是一個表徵,很多選民,有明顯的政治傾向,但未必是任何政黨的成員。

在2016年大選之後,「中國國民黨」蛻變爲「台灣國民黨」的過程中,國民黨在政治光譜的位置,將逐漸與民進黨靠近。很多「友中」的選民,將不再認同國民黨。

洪秀柱如果繼續留在國民黨,國民黨内會產生比較强烈的派系之爭,相互爭權内鬥。以目前的態勢來看,洪秀柱在派系内鬥中,會處於下風。如果洪秀柱從國民黨出走,洪秀柱勢必成爲「友中」的一個指標性人物。

政治光譜與選民結構,存在一個相對稱的關係。有一定比例的選民,就應該在政治光譜中,佔有相對比例的位置。當「中國國民黨」蛻變成爲「台灣國民黨」時,原「中國國民黨」中「友中」的選民,必然會另尋依托。

時勢創造英雄,英雄改變時勢。如果一個有才幹的政治人物,也許是洪秀柱、也許是新黨郁慕明,也許是不知何許人也,能在2016年之後,在政治光譜的大變局中,迅速樹立旗幟,把這12%的「友中」選民,凝聚起來,對於台灣的政治生態來説,會是一個很有意義的發展。

因爲在政治生態完成新的組合之後,台灣的政治光譜,從左到右,從「敵中」到「友中」,才會呈現出一個完整、明確、而又合理的政黨結構性分布。

唯有當台灣的政治光譜,呈現出一個完整、明確、而又合理的結構性分布,台灣人民選票所圈選的對象,才更具有明確的意義;而選舉的結果,至少在對中國的相處關係上來説,才更具有其代表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