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

2015年11月30日，一如往常的周一早晨，收到了母校老師的微信訊息：「創辦人在上周二過世了。」

幾年前我們就從創辦人的堂妹、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理事長丘秀芷老師那裡得知創辦人身體不太好，心裡始終惦記著這件事，希望有機會去探望她，聽她說說年輕時候的故事。不過我們就是不夠積極，雖然明白時間從未停下，但汲汲於瑣事，也就讓這件事情過去了。沒想到創辦人過世的消息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平靜。

畢業這麼多年了，回想起待了12年的竹林中小學，以及一身藍制服，其實印象最深的還是創辦人。在竹林小學的時候，當時幾乎每周都能見到創辦人，無論是開學典禮、朝會或是頒獎，她總是一身極為樸素的旗袍站在升旗台上跟我們所有小朋友講講話，勉勵我們要做個乖寶寶，認真向學，孝順父母。她總會說，要很感謝爸爸媽媽讓我們能夠受教育，囑咐我們飲水思源，最後以她獨特的國語腔調說聲「完啦」來結束她的發言。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們因為領獎與創辦人面對面時，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幫我們翻好不小心塞進襯衫裡面的領子，然後彎下腰來摸摸我們的頭說：「要多幫家人做家事」。小時候雖然懵懵懂懂，但是對我們而言，創辦人始終如同奶奶一般地和藹可親。

我們也還記得，小學二年級那年，妹妹剛上竹林幼稚園大班，那天學校舉行一年一度的運動會，所有小朋友全都充滿活力，準備一展身手。我走去幼稚園部照顧在一旁不敢參賽而哭的妹妹，這時創辦人發現我們窩在角落，便彎下腰來跟妹妹說不要害怕，等一下只要往前跑就好，要開開心心的。聽完創辦人親切、充滿力量的鼓勵，妹妹鼓起勇氣歸隊，而創辦人也硬朗地和我們一起參加了推著大球奔跑的運動會。

升上中學之後，創辦人或許因為身體的關係，比較少參加學校的活動了，也就很少在校園裡看到她的身影。後來學校蓋了新圖書館，名為「棣華樓」，以感念創辦人對這所學校的無悔付出。我們畢業之後，因緣際會下涉獵了丘家的歷史，知道了更多創辦人的故事，因此對於創辦人的敬重與日俱增。

竹林校系的創辦人丘棣華女士，原名丘應棠，1919年出生於日本東京，是台灣著名愛國詩人丘逢甲的孫女，父親是愛國政治家丘念台。在日本殖民統治之下，台灣青年體會到「要救台灣，必先救祖國」的道理，從而以各種方式前仆後繼回到祖國大陸參加對日抗戰。1938年，丘念台先生在廣東創辦「東區服務隊」，領導游擊抗日，並組訓後方青年與民眾，隊伍中有很多來自台灣的青年（例如鍾浩東、蔣碧玉、蕭道應等人），他們的尋找祖國與救國之路很是顛躓，幸而遇到丘念台及時伸出援手。當時不到20歲的創辦人，也跟在父親身邊，投入抗戰的行列。相關史實經由作家藍博洲《幌馬車之歌》一書而廣為流傳（《紅色客家人》書中關於蕭道應先生的部分，也有涉及），復經導演侯孝賢改編為電影《好男好女》。1969年出版的《丘念台先生紀念集》，書中還收錄了幾張創辦人與父親在廣東羅浮山抗日前線的合照，彌足珍貴。

台灣光復以後，創辦人繼承了丘家光榮的愛國主義傳統，她以教育救國興國，1956年8月竹林幼稚園成立於永和竹林路，1958年9月繼之成立竹林小學，1968年5月又在中和南勢角創辦竹林中學。當年我們很多竹林小學的老師都是創辦人在台北女師專（今「台北市立大學」之前身）的學生，以前在課堂上總能聽到老師說起創辦人胼手胝足將學校辦起來的歷程，以及創辦人如何拉拔學生的事蹟。

2002年海峽學術出版社重新出版了丘念台先生的回憶錄《嶺海微飆》，因應兩岸局勢的變遷，創辦人要求更動原書中的數處「匪」字，並且為再版寫下一篇感言，其中一段話完全體現了她一生念茲在茲的信念：「『興學救國』，是先祖傳下來一脈相承的理念。愛鄉梓、愛國家民族，更是家族自宋代南遷廣東第一代祖創兆公以降，永遠護持的準則」。因此，她創辦了竹林中小學與幼稚園，將理念透過樹人的方式傳承下去，這是所有穿著藍制服的竹林學子所應該知道的精神。創辦人也致力於保存家族歷史，她替祖父丘逢甲出版全集，替外祖父梁詩五與母親梁筠端出集子。晚年她更是回饋廣東原鄉，資助了蕉嶺中學和逢甲紀念中學。

創辦人曾經如此評價她的父親丘念台：「我父親一輩子除了愛國以外，什麼也不愛！」而我們認為創辦人也將她對苦難中國的熱愛與不捨，全部投進了教育事業以及竹林這一所學校。

竹林有我們青春的回憶，有啟蒙我們的老師，有相伴的摯友，而真正讓我們感到敬重與惜別的就是創辦人。創辦人以前總說：「今日你以竹林為榮，明日竹林以你為榮」；而我們深深地以為，竹林人都以有這樣的一位創辦人為榮。創辦人看似沒為學生們特別留下什麼，但她的骨氣與理想造就了這一所學校，以及散布在世界各個角落的學生。我們也不該忘記她對所有竹林學生的期許：「要立志做一個頂天立地、承擔時代使命的中國人」──這是她用一生的力行與實踐所為我們留下來的典範。

創辦人或許也是以和藹的口氣，走完人生最後的一程。她這一生披荊斬棘，盡心盡力，貢獻於教育與國家，我們永遠銘感五內。

創辦人奶奶，願您一路走好！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