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的悲劇和教訓

紀念越戰勝利20週年

龔忠武(哈佛大學歷史學博士)


歷史玩笑開大了

4月30日是越戰勝利20週年,我們應當怎樣來看待這場冷戰時期規模最大、傷亡最重、影響後世極其深遠的一場戰爭?

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議論和看法,不過4月上旬,當時的美國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在忍了將近30年之後終於打破沉默,出了一本回憶錄,真誠坦率地論述他個人對越戰的一家之言,對世人很有啟發,很值得我們參考。

在這本書裡,麥氏痛苦地總結說,「我們在越南犯了錯誤,可怕的錯誤!」他在書中從頭到尾對他所犯的這樣滔天的歷史大錯誤,絲毫沒有文過飾非,諉過他人,而是深自愧疚自責。

麥氏是當時美國高層政府官員中至今唯一敢於公開承認越戰錯誤的人,我們對他這種道德勇氣不能不由衷地感到欽佩,環顧當今之世,像他這樣有擔當、富於責任感、敢於面對歷史事實的誠實政治家畢竟太少太少了,如果同日本人50年後還在千方百計為自己在二戰中所犯的滔天侵略罪行辯護相較,尤見麥氏坦承錯誤之難能可貴和品格之高尚。

而且,麥氏兩次在電視上談到在越戰中所犯的錯誤時,都情不自禁地老淚縱橫,大有悔不當初之意。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對越戰的懺悔是出於誠意的,他對越戰的反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欺世盜名之徒可比,想以懺悔自責來開脫他對越戰應負的責任。

不過,當時這樣一位熱中主戰以致被貼上「麥克納馬拉戰爭」標籤的國防部長,竟然說他在越戰時期的所言所行都大錯特錯了,這的確是對歷史開了一次很大的玩笑,試想,這場打了12年,美方死了五萬八千人,南北越兩方軍民死了四百多萬人,交戰雙方消耗無數錢財物力的慘烈戰爭,竟然是個大錯誤,豈不令人難以置信?豈不令人為那幾百萬喪身戰場的靈魂抱怨實在死得冤枉!

無疑地,越戰是當代人類歷史上一個莫大的悲劇,所以美國人和世人都應當極力避免重犯這樣的錯誤,這正是一個78歲的老人寫他這本回憶錄的旨趣所在。那麼美國人和世人能夠從越戰的悲劇性錯誤中學到什麼教訓呢?

項莊舞劍志在中國

麥氏在回憶錄中列舉了越戰對美國而言的11條血的教訓,但是其中最深刻,最具有強烈現實意義和普遍性的是下列七條:

首先,麥式指出,美國在骨牌理論的指導下,嚴重地錯估了中共的地緣戰略意圖,誇大了如果越南丟掉對美國和西方的安全所構成的威脅,這一條充分證明,越戰的戰略目的是為了圍堵中國,不讓在中國主導下的亞洲共產主義勢力擴張到東南亞。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越戰是美國「項莊舞劍,志在中國」,是中美雙方繼朝鮮戰爭後的第二次戰略較量。因此毛在越戰期間動員全國備戰,抗美援越,是完全正確的,是逼不得已的,結果,骨牌理論破產了,圍堵防線瓦解了。

然而,在今天的後冷戰時期,卻又有一些美國文人策士不記取這個慘痛教訓,鼓吹新的圍堵論,企圖利用美國同越南和朝鮮的邦交正常化,利誘兩國,再次圍堵中國。近年來,美國和西方散佈的中國威脅論,也是這種後冷戰時期新的圍堵論的一部分。

其次,麥氏說美國認為南越人民同美國人民一樣,渴望並且決心為追求自由民主而戰,這本是美國人一廂情願的主觀假定,但竟然成為美國打越戰的指導思想。目前,民主、自由、人權,仍然是美國外交政策的指導思想,可見美國干涉他國內政的本性並未因越戰的慘敗而有所改變。

第三、麥氏說美國低估了第三世界國家的民族主義在激勵人民為他們的信仰和價值觀念奮鬥而死所發揮的巨大精神力量。武元甲回答一位美國學者斯坦利.卡諾的訪問時說,越南人民為了民族的獨立解放,願意再繼續鬥爭20年、50年、一百年,直到勝利為止,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麥氏作為美國統治階層的一員,能夠深刻認識到這種精神力量的不可輕侮,的確難能可貴。

第四、麥氏說他和當時的同僚對印支人民的歷史、文化和政治所知極其有限。美國政府對這個教訓倒是認真汲取了。1960和70年代,中國學在美國應時大興,就是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所以,中國學從頭就是冷戰的衍生物,披著學術的外衣為美國的外交政策服務,在這種背景下,今年初發生李志綏出書醜化毛澤東以及華裔中國文史學者為何歷來大都反共反華,就不難理解了,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

不要低估中國的民族主義

第五、他說當時及其後美國都未能看到現代高科技的武器、軍隊和理論用來對付在農業社會進行民族解放戰爭的局限性。這正是毛澤東思想和人民戰爭理論的強大威力所在,雖然麥氏在書中提到毛對北越提供政治和後勤援助,可惜言而不詳,從戰爭本身而言,越戰是東西方兩種戰爭理論思想,即唯武器論和人民戰爭思想的再次對抗較量,現在麥氏終於承認在越南戰場,唯武器論不是人民戰爭思想的對手,這的確與流俗之論不同,深富啟發性,與此可見,麥氏的確不愧為美國政治精英中之精英。

第六、麥氏說當時沒有讓美國主戰和反戰兩方充分辯論越戰得失,從而動員全國人民參與和支持越戰,這是很大的失策,反觀他的對手毛澤東卻通過文革,進行全國思想總動員,隨時準備迎接美蘇兩個超強的挑戰,從這點看來,毛在鬥爭策略方面要比他的對手高明多了。

最後,麥氏說美國沒有認識到她沒有天賦按照自己的形象和決定去改變其他國家的權利。此話的確不錯,然而越戰之後的歷屆美國政府包括今天的美國政府依然故我,仍然認為他的民主、自由和人權觀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規律,動輒以其價值觀念強加於人,肆意干涉中國和他國內政。如果美國這種蠻橫的霸道作風依然不改,重蹈越戰覆轍不是不可想像的。

值此紀念越戰20週年之際,我們深為美國人慶幸他們能有這樣一位正直、誠實、思想敏銳的元老政治家為他們指出美國在越戰所犯的嚴重錯誤。但我們更誠懇地希望美國政府和人民能夠認真汲取麥氏提出的上述血的教訓,不要又輕率地捲入他國特別是中國的內政,支持台獨和獨台勢力,替自己在亞洲再次招來麻煩,中國人近百年來反對帝國主義、衛護領土主權的民族主義精神和決心,較之越南人有過之無不及。如果,美國的反華勢力在台灣問題上又把美國拖進第三次中美對抗,不僅是美中兩國人民的不幸,也是亞洲和世界和平的不幸。我們實在不願看到美國在亞洲再犯一次像越戰這樣不可饒恕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