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不了中國的「政治實體」

李登輝訪美演說與務實外交之分析

黃枝連


「台灣政治實體」的「獨立宣言」

台灣的李登輝總統終於可以風風光光地到美利堅合眾國紐約州康乃爾大學去,以傑出校友的身份,做了一個轟動寰宇的講演,題為《民之所欲,長在我心》,這件事在北京所引起的激烈反應,是不在話下;至於它是否會產生深刻的影響,根本性地改變台灣內外發展和中美關係以及台海兩岸的關係,還要拭目以待。

從李登輝訪美所引起的兩岸關係的這一個爭論來看,雙方存在著的嚴重政治分歧,是在於台灣這個「政治實體」的發展大動向之上。

可以這麼說,江澤民的「八點」,要義在於「一個中國」;而李登輝對他反應的「六條」,不外是申訴其「兩個對等政治實體」論。

其實,這些年來,李登輝及其支持者所推行的內政外交政策的一個理論架構,即在於發展「對等政治實體」論;並使它成為一個明顯的,系統的,貫串於一切施政和處理兩岸關係的主體思想「指導原則」。

6月9日,在康乃爾大學《歐林講座》上,他所用的「中華民國在台灣」和「在台灣的中華民國」論,共有二、三十次之多,引致一位顯然是主張台灣獨立的女士的發問,為什麼不索性用「台灣共和國」或「台灣」更來得乾脆利落?……其實,這個問題是可有可無的。因為,對李登輝及他的支持者來說,這個「對等政治實體」的存在受到美國承認而最終為北京所接受是最重要的;至於它用什麼名字是不重要的──至少在現階段是如此呢!

因此,這次的「校友外交」,對他們來說,「私人訪問」也好,美國總統和美國國務院是否給予「國家元首級」接待也好,都是無關宏旨的,以整個運作而言,只要李大統領走得出去,在美國這個「唯一超級大國」發表那麼一篇演講,便可以取得「石破天驚」的作用;或者說已取得「轟動的政治效應」了──也許,北京方面也是不約而同,從不同方向,以相同的政治意念來看待問題,所以對「校友外交」反應是十分激烈;而對美國政府來說,深知「效應」已成事實,亦樂得「顧左右而言他」了。

在一個意義上,李登輝在康乃爾大學的這篇慷慨激昂的講演,可以說是「台灣政治實體」誕生的「獨立宣言」──由於他的智囊團成員多的是美國人和美籍華人及留美人士,不排除,這篇講稿在構思及寫作過程中,除了參考《舊約全書》和《尚書》之外,還參考了大量美國的歷史文獻,特別是美國《獨立宣言》和《美國憲法》的。

公告天下:一個同中國,中國人,中華民族,中國大陸,中國共產黨……可能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族群、地區,政治實體在歷史的大潮流中產生了……

「事實上,大家都可以明顯地看出,我國(中華民國在台灣,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民眾最關切的,是民主與發展,民主必須包含對個人自由及社會公義的尊重,以及個人能夠直接影響國事的參與感。經濟發展則不僅是為追求財富繁榮,還必須包括均富理念的實踐。」

「後冷戰時代已然來臨,世局卻仍充滿了許多難測的情勢。面對共產主義的衰敗,不同國家的民眾也亟於嘗試追求新的制度,來滿足人類的基本需求。在各種嘗試之中,人類更必須用最高的智慧與勤奮,來作出正確的選擇,以免墮入陷阱……」。

當然,除了可以理解為「向中國告別」、「向漢族告別」、「向中華民族告別」及「向中華文化告別」之外,對這篇將成為兩岸關係中的一篇重要歷史文獻,亦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讀與理解的:

其一,海峽兩岸的關係,同中國人民的關係,同中華文化的關係……既是台灣二千多萬人民生存發展攸關的問題,因此,「民之所欲,長在我心」;講者能不時刻記掛在我心,盡其全力向此「不可能的事物挑戰」嗎?

其二,對美關係固然重要,兩岸關係亦破壞不得,台灣的統治精英如何同民眾「亟於嘗試追求新的制度,來滿足(他們)的基本需要」呢?

由此可見,一個「告別中國」的「對等政治實體論」,不可能是一位「仔細傾聽民眾心聲」的總統所不能「耿耿於懷」的;因為,建立兩岸人民的嶄新關係形態,是走向21世紀台灣島上千千萬萬選民所「期待殷切」的「尚未達成的心願」呢!

李登輝以小擊大,從康乃爾大學結束「校友外交」之後,他的行政院長連戰立即登上歐洲的旅程,展開其「純學術外交」;顯然地,由於前者引起的爭論太劇烈,所以,後者的活動,確是十分的「低調」,並且做到十分的「非政治化」。

中-台-美關係的結構性改變

與此同時,以北京為中心,卻發生了一系列「漣漪效應」:中國外交部宣佈,「鑒於目前中美關係的狀況,中國政府已決定召駐美大使李道豫回國述職」,此其一;北京國務院台辦發言人說,鑒於兩岸關係受到「毒化」與「破壞」,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原訂在下個月舉行第二次汪辜會談,不能按期舉行;當然,第二、三次的所謂「預備性磋商」,既是無的放矢,也就可免則免了,此其二也。

在一個意義上,李登輝及其支持者或者正可以說:這是「校友外交」顯示出的「巨大威力」;即,對於中美關係和兩岸關係,四兩撥千斤,它產生「震撼性的衝擊」,並發生了「結構性的改變」,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們才有可能「殺出重圍」,獲得一定的理論與實踐的自由,引進其一系列政治運作的:從「政治實體」,到「對等政治實體」,以及於「台灣政治實體」;終而導致「一個新國家」的誕生呢。

向「不可能的事物挑戰」

這一切,就是「民之所欲,天地從之」,和「民之所欲,長在我心」的「主要內容」;而它這個統治精英在「傾聽人民的心聲」之後,便要「替天行道」,對「不可能的事物挑戰」,盡全力進行的一場「聖戰」。

在一個意義上,來自北京的「一中一台」,「兩個中國」,「挾洋人自重」,「民族罪人」以至於「漢奸」……之類的指責,以至謾罵,對於台灣的某些統治精英來說,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因為,這一切,都可被視為是「中國人中心主義」和「漢族中心主義」及「中華民族中心主義」的陳腔濫調,不關我事,雖道你們沒有聽說什麼「新興民族」論嗎?那是中國人,漢族,中華民族以外的「民族」;它有如大和民族、馬來民族、盎格魯-撒克遜族一樣,是「另類民族」,跟你們漢族─中華民族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或者說,從現在開始,就沒有什麼關係)的。

一句話,你們搞你們的中國,搞你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吧;我們搞我們的「中華民國在台灣」,或者「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或者「台灣共和國」,或者「福爾摩沙共和國」,或者……總之,關你屁事;少給我來「老子」,「兒子」這一套……!那麼說,兩岸關係便是「兩國關係」;根本不是什麼要不要「一個中國」的問題。

不過,在台北,對於上述「另類民族」和「新生國家」論,不敢苟同的人,顯然地,也是很多;看來會越來越多的。「普通常識」是台灣搬不了家的

一個最有趣的議論是:台灣島不是處於太平洋西岸的地震帶嗎?最好是,一夜之間發生了一大地震,第二天,李登輝和他的支持者醒來,發現台灣已經搬了家,坐落在國際日期變更線附近,即西經170度和東經170度之間,感謝神!總之不再是目前的西經120度及北迴歸線交匯之處,這就是說,在「新台灣」和中國大陸之間,隔著馬紹爾群島和密克羅尼西亞群島,還有一個關島。那麼,妙極了,而今而後,「新台灣人」要幹什麼就幹什麼,即使要加入美利堅合眾國,成為它的第50……州吧,也不幹你們中國人的事;這一回,你們總得認命了吧。

當然,有人馬上會說;這是「天方夜譚」,甚至是「無稽之談」嗎?

既然如此,如果有人真以為,可以把「告別中國」、「告別漢族」、「告別中華民族」……做為「民之所欲」的主要內容,不也是「天方夜譚」和「無稽之談」嗎?

那麼,對於台灣的某些(或者說全體)統治精英來說,從這個認識出發,其實是從普通常識出發;可能還是一個最合乎實際,最具崇高理想主義的政治智慧吧?

所謂「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我民明威。達於上下,敬哉有土」(引自《尚書,虞夏書之皋陶謨》):兩千多萬島上和12億多大陸上的人民所需要的,還是實事求是,建立在「普通常識」上的兩岸關係和政治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