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評李登輝與連戰的思想迷惘

吳瓊恩(政大公行系教授)


曾國藩嘗言:「風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心之所向也。」一個國家社會的領導人,他的言行或思惟傾向(Mindsets)對那個社會的影響非常地鉅大。他的思惟傾向不僅會反映在政策決定的偏好上,更會在社會風氣形成一時的流行趨向,此所以管理學上強調,職位愈高者他的能力將從運用「概念的技術」(Conceptual Skill)來衡量, 而非由一般「專門技術」(Technical Skill )來衡量的道理。

當前兩岸關係的僵持或低迷,原因固然很多也很複雜,但不可諱言的,李登輝與連戰兩人的言行表現,是其中相當重要的因素,尤其是李登輝的言行,更令人失望。「言行表現」是一個人思惟傾向流露的結果,言行不當即是思想混亂,缺乏智慧的明證。

荀子在《勸學篇》說得好:「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李登輝自1988年接掌總統大位後將近八年的時間,他所承繼的國家問題固然有利有弊,但基本上他的機運相當不錯,若能在兩蔣總統的利弊的基礎上繼續興利除弊,則他在將來歷史的地位,必有可歌可泣的一頁。不料,他在「李登輝情結」的迷惑下有點飄飄然,得意忘形,說了太多的話,把他內在的思惟傾向充分地暴露出來。

李登輝和連戰都擁有美國博士頭銜,但他們所說的治國理念和政策答辯都顯得前後矛盾,思想混亂,令人擔心他們究竟將把國家帶到什麼樣的危險境地?筆者特將他們兩位最近的一些言論分析如下,敬請讀者指教。

一、言而無信,多言數窮:

李登輝要不要幹總統,至少有三次在公開場合表態。一次是1990年3月12日他對國大代表說「未來六年以後將和元簇兄一起退休」;另一次是1990年5月22日他就任之日說:「本人強調一定要在六年中來完成這些事情。同時,六年後本人和李元簇先生就要退休了。」第三次是1991年4月30日的記者會他又說:「五年以後我不會出來競選,直選也好,間接選舉也好。……去年講出來的話,現在還是一樣的。」今年9月30日,李登輝在世界女記者與作家協會中華民國分會年會中表示:「未來我國將與大陸、港澳加強政經接觸,以國統綱領為基礎,以台灣二千一百萬同胞利益為優先,循序漸進,『很清楚吧,不是搞台獨,不要我再講了,我已經講了一百三十多次了』。」10月6日李登輝向「校園青年領袖」講話:「不要被人家騙了!要有自主權,不要被人家煽動。」並向在場的青年學子大力推薦日本博報堂特別顧問岡崎久彥所著的《世紀末的省思與希望》,要大家看一看這本他認為討論20世紀最值得一讀的書。

李登輝既然講了一百三十多次反台獨的話,為何不到一個星期又介紹以「美國為中心」、「相信美國會介入台海爭端」、「主張中共應承認台獨,建立中台聯盟」、「中共應率先提案讓台灣加入聯合國」這樣台獨論調的書呢?可見李登輝若有誠意反台獨根本不必多講,講多了反而暴露自己言而無信、多言數窮的弱點,也可見他的性格的確是反覆無常,而且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誠信,難怪他要告訴青年人「不要被人家騙了!」

二、對中共認識缺乏前瞻性的思惟(Proactive Mindsets):

李登輝與連戰對中共過去的錯誤政策或路線破口大罵,但對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鄧小平主政以來的政策路線無一句贊詞,對蔣介石清黨時期殺了許多同志,也不敢罵一句,充分顯示缺乏前瞻性的思惟,沒有理論基礎,只要我喜歡,什麼都可以講。李登輝對「文化大革命感慨」他說,「不是要罵共產黨,但是共產主義把天國拿到地上來執行,犧牲了多少人。」其實李登輝這句話有如簡漢生所說:「只要跟著中共魔音起舞者,就有接受中共贊助或支持之嫌。」因為中共對文化大革命也痛切反省,也知道共產主義的理想太高,不易實踐,因此在舉國上下「撥亂反正」的努力下清除四人幫,並立即提出「改革開放」的政策迄今有十六、七年了,人民的生活水準逐漸提高,綜合國力增強,因而引起西方國家疑忌,喊出「中國威脅論」。但李登輝老愛算舊帳,且這個帳人家也知錯能改,你老揭人家的瘡疤,除了製造兩岸緊張形勢外,對兩岸的良性互動、和平往來又有何助益?自己不斷挑釁中共製造矛盾緊張,然後又毫無肩膀的說:「兩岸緊張情勢不能全怪我」(大意)。

連戰的言論好些,他還有中華民族意識,畢竟是連雅堂的後人,但是他的邏輯也有問題。稍早他氣呼呼的責問立委的質詢:「我常常吃五十元、一百元的便當,你們都不講話,偶然吃了一個五百元的便當就罵人。」如果讀者按其邏輯說:「我平常規規矩矩,你們都不說話,偶然來一次性騷擾,你們就大驚小怪。」豈不滑稽。同樣的,連戰在答覆民進黨立委彭百顯時指出;「兩岸不能一下子走向統一,是因為我們不能接受共產主義下的社會、政治制度以及意識形態,這才是基本問題。」稍早他在回答立委丁守中的質詢時表示:「兩岸關係目前的發展並不理想,追根究柢的原因在於大陸上共產意識形態已完全衰弱,而民族主義取而代之,並成為中共對外關係的衝突因素。」既然如此,中共現在究竟是「共產主義的社會、政治制度以及意識形態」呢?還是「共產意識形態已完全衰弱,民族主義取而代之」的社會呢?如此矛盾的答詢,追根究柢只是從自己的主觀利益出發,來詮釋外在客觀環境。這在管理學上叫「由內而外的管理哲學」(In59e-out management philosophy)。

李登輝也好,連戰也好,他們的思惟傾向都缺乏前瞻性,對中西文化四百年來的盛衰起伏沒有真切的體悟,雖然都是留美博士,但腦海裡的認知結構只有美國或日本浮泛的知識結構,他們同樣不知中國文化的傳統思想的世界觀,在當前物理學、生物學、心理學等學科反而成為最新的觀念,而有進於三、四百年來牛頓物理學的世界觀,並與愛因斯坦新物理學的世界觀相通的道理。這樣對中國文化沒有歷史的理解,對西方文化只有皮相的認知,如此治國理念反映在政策思惟上,只能是救急應付危機,而無深層的謀略作為,豈非台灣人真正的悲哀?

三、西方的政治價值有其普遍性嗎?

連戰在最近答覆立委質詢時,一方面強調西方的政治價值如民主、法治、人權有其普遍性;一方面又說不贊成中國的國情有其特殊性,而排斥西方政治價值的普遍性。但他又指出「兩岸的爭議是民權主義,不是民族主義。」在回答朱高正批評連戰的反對聯合內閣及三黨不過半的看法:「自一九四九年以來,德國政黨在國會席次就不曾過半,但未曾引起政治不安。」連戰說:「基本上我國並非歐日的內閣制,也非美國的總統制,所以沒有解散國會、投不信任票的基本機制,如果選出三黨不過半,未來國會意見分歧,沒有中心共識,朝野可能因此僵持三年……。」

連戰的思想很清楚,一方面拿有中國特色的民權主義來對抗中共的民族主義,沒有深一層思考,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是有連環性的,放棄民族主義和民生主主義,空談民權主義是無力的,何況這八年來,李登輝的「民粹政治」那裡是什麼「民權主權」?這種民粹政治誠如台大黃光國教授新作《民粹亡台論》根本無法為我們中華民族提出一條清新的政治路線,有誰會瞧得起執政黨這種「胡搞」?連戰說西方的政治價值有其普遍性。為何不提馬克斯的政治價值呢?(雖然作者不一定同意馬克斯的政治價值)它不是西方的嗎?連戰也忘了後冷戰時期美國的中國政策,採取「深入接觸」(Deep Engagement )、擴大美國價值,及結構圍堵三項政策方針的柔性攻勢,以促成中共的和平演變,並透過外交手段,把中共限制在「地區性強權」的權力架構內,防止中共的突然竄起而使美國措手不及。(見楊志誠,《後冷戰時期美國的中國政策》,1995)此一戰略盲目,使連戰心目中只有美國的政治價值,而無中國的政治價值,如何期待他能建立獨立自主的國家呢?

從學術觀點來分析,連戰追求西方價值的普遍性,其背後思想受實證主義的方法論的影響而不自知,此一方法論強調普遍性通則的追求,這在當前物理學已漸重視「差異性」、「個案研究」的方法來說,實證研究的限制已為學者充分認識,那有什麼普遍性的價值可追求?若從詮釋學(Hermenentics)的角度來看,一朵紅色玫瑰花放置於一群黃色玫瑰花的「脈絡」(Context )中和一群紅色玫瑰花的「脈絡」中, 其意義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你從不同的「側面」(Profite )去觀察, 這一朵玫瑰也呈現不同的意義, 她並非是固定不變的靜態實體, 可以照搬各地而意義均不變。同樣地,西方的民主、法治、人權固有其淵源流長的歷史,但近代的政治觀念仍是三、四百年來牛頓物理學機械宇宙觀的反映,最有名的「制衡」(Check and Balance )觀念即是機械宇宙觀的呈現。所以,美國的政治價值一旦脫離其文化背景,移植到中國社會裡,立即有其不同的意義,這種差異性是必然的。孫中山在民權主義第五講就有這樣的遠見:「中國幾千年以來,社會上的民情風土習慣,和歐美的大不相同。中國的社會既然是和歐美的不同,所以管理社會的政治,自然也是和歐美不同,不能完全倣傚歐美,照樣去做,像倣傚歐美的機器一樣……把外國管理社會的政治硬搬進來,那便是大錯。」連戰既然要配合美國價值的擴大,失去對美外交的戰略警覺,又何必抬出民權主義,把兩岸的爭議責任推給中共呢?然後面對朱高正的質詢,又抬出我國並非歐、日的內閣制,也非美國的總統制來搪塞,可見連戰也承認中國的政治價值有其獨特性。

由以上分析,根本關鍵不在西方的政治價值有無普遍性,連戰完全無氣魄也無遠見,就中國文化獨立自主的精神,提出或創出適合中國國情的政治思想,如孫中山那樣的精神,這可見他和李登輝都是非中非美或非中非日的異化人,是浮浪的台灣文化的樣板,才有這樣那樣邏輯混亂的「獨特見解」。

最近澳洲學者Reginald和Warren在其合著《儒學的復興》一書中提及:「西歐智慧所制定的標準已指導世界五百年,我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儒家所提出的標準,在行將來臨的五百年不能引導環球村。」1988年1月,75位諾貝爾得獎人在巴黎開會結束時宣言:「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必須回頭二千五百年,去吸取孔子的智慧。」

這些話仍是我們前面再三提及的,當代物理學家強調愈是最新的物理學世界觀或典範(Paradigm)愈與中國傳統儒釋道思想相通,是一樣的意思,都是超越實證主義的思想,這才是中國人的出路,也是人類的前途之所繫。

莊子:「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知北遊)「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同上)荀子:「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儒效篇)可見一個君子人,他不必多說,自然有誠信,不必發怒自然有威嚴,這種形而上的、發自內在人格的感召力量,不是用金錢、用黑道襯托起來的,一個國家的政治領袖有了這種內聖的修養,自然就會有領袖的魅力,他不會惶惶終日擔心人家暗殺,也不會為社會樹立低俗的、形而下的感官文化的壞榜樣,國家政治也會日漸走上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