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先生,您的說法恐是欺人之談

一位法國哲學家給總統的一封信

雷吉斯‧德佈雷
(哲學家、作家)


我剛從馬其頓、塞爾維亞和科索沃旅行回來,我要向您說一說我的印象:我擔心,總統先生,我擔心我們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您是一位閱歷豐富和注重實際的人,因此,我在給您的信中只講事實。我於5月2日到9日在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諾維隆德、尼什、佛拉涅)旅行了一個星期,其中在科索沃旅行了四天。我在當地看到的情況似乎並不像您講的那樣。

請不要認為我是一個偏心眼的人。在進入塞爾維亞旅行以前,我在馬其頓旅行(時間也是一個星期),親眼目睹了成群的難民,親耳聽到了他們的訴說。他們和許多其他難民的景況和訴說使我感到震驚。於是我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到「那邊」去看一看,看一看怎麼會有這種罪惡。我要塞爾維亞當局允許我帶自己的翻譯,開自己的汽車和能夠到當地同任何人講話。我的要求得到了滿足。

您反覆對我們說:「我們不是向塞爾維亞人民開戰,而是向獨裁者米洛舍維奇開戰,因為他拒絕進行任何談判,有計畫地和冷酷地對科索沃人進行大屠殺。我們只想摧毀他的鎮壓機器。這種摧毀工作進展得很順利。我們現在之所以要繼續進行空中打擊,是因為塞爾維亞軍隊仍繼續在科索沃進行種族掃蕩。」

總統先生,我有理由認為,您的這些說法恐怕都是欺人之談。

一、關於「不是向……人民開戰」

在貝爾格萊德老城中心,電視台旁邊有一座兒童劇院,炸毀電視台的導彈也炸毀了那座兒童劇院,這一點您難道不知道嗎?南斯拉夫已有三百所中小學遭到了轟炸,孩子們已無法上學了。在農村,人們甚至揀到了一些黃色的、玩具式的微型炸彈。蘇聯人就曾在阿富汗廣泛投放過這種小炸彈。

一些工廠的被炸使數十萬勞動者無法工作。全國人口中差不多有半數人失業了。如果您認為這樣就能使這些人轉而起來反對政府,那您就錯了。儘管人們很窮,對政府感到厭倦,但我沒有看到在那種神聖的團結中有任何裂痕。

北約發言人沃茨將軍說:「我們沒有襲擊過任何難民軍隊,沒有攻擊過任何平民。」這是撒謊。5月六日我在一個名叫利普連的村莊親眼看到,一幢民房被一枚導彈炸得粉碎,三個小女孩和她們的爺爺奶奶當場斃命,而那幢房子周圍方圓三公里範圍內並沒有軍事目標。第二天,在普裡茲倫的茨岡街,我又看到兩幢民房被炸成了灰燼,有好幾個人死亡。

二、關於「獨裁者米洛舍維奇……」

我碰到的反對派人士向我強調指出了一個嚴酷的事實。他們說,米洛舍維奇雖然喜歡搞專制和欺騙,喜歡耍手段,但他卻是經過三輪選舉而當選的總統。他是遵守南斯拉夫憲法的。南斯拉夫實行的不是一黨制,米洛舍維奇的黨在議會中屬於少數派。南斯拉夫沒有政治犯。人們可以公開批評他。

三、關於「對科索沃人進行大屠殺……」

這是一個可怕的話題。在能進入科索沃親眼目睹實際情況的西方見證人中,我只碰到過兩個人。一個名叫亞歷山大.米蒂奇,是法新社駐普里什蒂納記者;另一個名叫保羅.沃森,加拿大人,是《洛杉磯時報》駐中歐記者。保羅.沃森是老記者了,曾在阿富汗、索馬裡、柬埔寨和盧旺達當過記者,還報導過海灣戰爭。可以說,他是一個反塞爾維亞分子。兩年來,他一直在跟蹤報導科索沃內戰,對科索沃瞭如指掌,熟悉那裡的每一個村莊和每一條道路。北約轟炸開始,所有駐南斯拉夫的西方記者都被趕出了普里什蒂納。但為了留下,沃森化名躲了起來。此後,他悄悄地到處走,到處看。

他的證詞同其他一些人的證詞是一致的,是具有說服力的。據他和米蒂奇說,最嚴重的犯罪活動發生在北約轟炸的頭三天裡,在北約的炸彈下出現了一些放火、搶劫和兇殺事件。於是數千名阿族人接到命令離開了。沃森肯定地對我說,自那以後,他沒有看到有反人道的犯罪活動。我親眼見到,一些阿族農民返回了普達熱窩,一些塞族士兵在一些阿族人開的麵包店前站崗(在普里什蒂納已有十家麵包店開門恢復營業)。在普里什蒂納的醫院裡,一些被北約炸傷的人(阿族人和塞族人)在接受治療。

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什麼形勢呢?他倆認為,這是在殘酷的內戰上面又加上了國際空中打擊。在1998年,有1,700名阿族士兵、180名塞族警察和120名塞族士兵喪命。科索沃解放軍綁架了380人,後來只釋放了103人,其餘的人(其中有兩名記者和14名工人)都死了或失蹤了(有的人是在受酷刑以後死亡或失蹤的)。科索沃解放軍聲稱,它在普里什蒂納有六千名地下活動分子。有人對我說,科索沃解放軍的狙擊手們在北約轟炸開始時已投入戰鬥。塞族人認為自己無法兩面作戰,於是決定用武力迫使「北約的第五縱隊」(他們稱之為「北約的地面部隊」),即科索沃解放軍從一些村莊徹走。由於一些科索沃解放軍混在平民中,於是這一行動導致一些平民逃亡。據法新社記者米蒂奇說,這些人數目並不是很多。他說:「一些人躲到了另一些人的家裡,沒有任何人餓死,沒有任何人在逃亡的路上被打死,也沒有任何人向阿爾巴尼亞或馬其頓逃跑。正是北約的轟炸使難民越來越多從而觸發了人道主義災難。實際上,在北約轟炸以前,根本無需在邊境上設難民收容站。」

我是否過分聽信同我談話的這些人了?先驗地將一國人民(猶太人、德國人或塞爾維亞人)看成是集體罪犯,這不是一個民主主義者應當有的態度。再說,在納粹德國佔領時期,曾有過阿爾巴尼亞黑杉隊、穆斯林黑杉隊和克羅地亞黑衫隊,但絕沒有過塞族黑杉隊。曾在二戰中抵抗過法西斯的人民難道在50年後的今天竟然成了納粹分子?許多科索沃難民對我說,他們所以能夠逃出來,恰恰是得到了塞族朋友的幫助。

四、關於「摧毀」塞爾維亞部隊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

對不起,塞爾維亞的部隊現在似乎仍是「身強力壯」。一名年輕的中士在尼什至貝爾格萊德的高速公路上問我:北約襲擊平民是出於什麼戰略理由?他說:「當我們在已經斷電的城市裡時,我們只好飲用可口可樂。這是很煩人的,但我們能湊合。」我懷疑他所在的部隊有自己的發電裝置。

北約炸毀了科索沃的橋樑,但人們能涉水過河。北約破壞了那裡的一個不很重要的機場,摧毀了一些裡面並沒有士兵的兵營,炸毀了一些陳舊的軍用卡車,炸了一些木製的直升機模型和大炮部件。攝像機攝下的就是這樣一些圖像。總統先生,您一定還記得,由鐵托及其支持者建立的南斯拉夫軍隊絕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它分散在全國,設有一些地方指揮部。南斯拉夫建立這樣一支軍隊是經過了長期努力的,當時為的是準備對付蘇聯的威脅。人們甚至想到用牛拉大炮以避免對方進行熱探測。

至於人們所說的南斯拉夫軍心渙散,這種說法是不足信的。我想,南斯拉夫軍隊正在焦急地等著北約部隊到來。普里什蒂納的一名預備役軍人(當時他正去買麵包)對我說:「快點發動地面攻勢吧!那至少是真正的戰爭,雙方都有傷亡的戰爭才是真正的戰爭。」總統先生,我請求您:不要把我們那些聰明的聖西爾軍校學生派到那個他們兩眼一摸黑的戰場上去。他們到那裡去打仗的理由也許是正當的,但對他們來說,那種戰爭將絕不是一場防禦戰,更不是一場神聖的戰爭,而科索沃和梅托希亞的志願軍人屆時進行的戰爭就將是一場神聖的防禦戰爭。

五、關於「塞爾維亞軍隊仍在進行……種族掃蕩」

德國國防部長5月6日撒謊說,在科索沃已發現有60至90萬流亡者。科索沃面積只有一萬平方公里,如果有那麼多流亡者,我這個在那裡到處跑的觀察家是不會看不見的。在普里什蒂納仍生活著數以萬計的科索沃人。在阿族人開的餡餅店裡,人們可以同阿族人一起吃餡餅。

人們可以收買一個國家的對外政策(就像美國同該地區的一些國家所做的買賣一樣),但收買不了一個國家的夢想或記憶。總統先生,您能否也像義大利總統那樣放棄不現實的假設,爭取同魯戈瓦一起尋找「建立在現實基礎之上的政治解決辦法」?

如果問題不在於貝爾格萊德,而在於科索沃的大街小巷、咖啡店或食品雜貨店,那又當如何?科索沃的大街小巷、咖啡店或食品雜貨店裡的那些人好幾次當面嚴厲指責我。說實話,每次都是塞族軍官跑來給我解圍。

總統先生,想必您一定還記得戴高樂將軍給北約下的定義。他曾說,北約只不過是表明「西歐在軍事和政治上從屬於美國」的一個組織。想必您有朝一日會向人們解釋您現在修正這一看法的理由。不過,現在我要向您承認我感到的恥辱:在貝爾格萊德,我問一位塞族反對派人士:「你們的總統現在急於要見的為什麼是美國人士而不是法國人士?」他回答說:「不管怎樣,同主人講話總要比同他的僕人講話更有價值。」

原載法《世界報》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