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會成為東方的科索沃嗎？

以英美為首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國家，從今年3月24日開始，對南斯拉夫空襲，狂轟濫炸，已經超過一個半月，南國建設與人民受創甚巨，難民出逃數達幾10萬之眾，然而尚無屈服之意；北約亦宣稱繼續轟炸直至南國完全屈服，接受其條件。什麼條件如此重要以至北約開戰並堅持到底？表面的理由是指控南國塞爾維亞人總統米洛捨維奇在科索沃行種族壓迫政策，壓迫甚至清洗阿爾巴尼亞族，此乃是嚴重破壞人權的大事，英美為首的北約非管不可，並以侵犯主權國的軍事行動為之，其停戰的條件就是要科索沃高度自治，並且北約在該省駐軍為主要條件。

世界各國民族間衝突之事甚為普遍，人權掃地亦所在多有，英美諸國何曾為之一顧，甚至英美自己就是民族及人權問題的製造者。科索沃有何古怪，竟勞英美為首之北約大動干戈，並如此堅持？科索沃地處東南歐，又與遠在東亞的台灣何干，讓吾人提出「台灣是否會成為東方的科索沃」的問題？簡單言之，英美軍事攻擊南斯拉夫，欲駐軍科索沃，是基於其重大的戰略計畫，人權與民族問題則是藉口罷了；而台灣也是英美大戰略在東亞的一個焦點，與科索沃在戰略意義上有許多相似相通之處；故吾人深深為之憂慮。

本文簡介後冷戰以來西方占主導地位的戰略思想，因為西方正實實在在地在執行這個戰略思想；然後說明科索沃悲劇的原因何在，再對比於台灣問題與科索沃問題，在戰略格局上其相同與相通處在那裡，其不同處在那裡，並基於此以分析台灣即將到來的三種結局。

後冷戰以來西方主要戰略思想

後冷戰以來，西方的主要戰略思想 ，一言以蔽之，即為乘蘇聯解體的機會，在世界範圍內，乘勝前進，盡力擴充其霸權。在此，西方是指以美國超強為首，以及歷來與美國有同文同種「特殊關係」（在英美關係中簡稱為Special Relation），對美國具「軍師」地位的英國。現美英勢力主導西方，至為明顯。西方這個擴充霸權的戰略思想，從西方的進取性的文化（即「進而取之」之意）與其爭戰的歷史的觀點去看，是最自然最合理不過了。記得1991年冷戰剛結束時，筆者有一文分析冷戰後中華民族的契機與其面臨的危機（載於《海峽評論》），即強調後冷戰時代當是回到傳統性的列強爭霸的時代。新時代的到來，往往給人以過多的幻想，正如青少年對愛情與人生的憧憬往往是過份美好了。這些年，我們看到多少專家學者，尤其是中國的專家學者，認為後冷戰時代是：發展經濟合作的時代、區域經濟的時代、人權的時代、民主的時代、全球化的時代等等。其實這些或是局部的表象，或是強權者欺人的說辭罷了。最能深刻說明當今西方戰略的莫過於兩本書，一為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的《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之重建》（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and the Remaking of World Order,1996），另一為布魯倫斯基（Brzezinski）的《大棋盤》（或譯《大棋局》，The Grand Chessboard, 1997）。

杭氏之書的主要論點是：後冷戰時代最深刻的格局是世界文明衝突的格局，在此格局中，西方文明必須盡一切可能分化壓制其他文明，以求繼續保持其在世界上的領導地位，在對付其他文明，則主要防止中國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合流。此為談大格局之書，但在論及策略時，筆鋒一轉，卻強調美國必須堅持在海外駐軍，大學者的面皮就突然撕破了。

布氏之書強調世界戰略重心為歐亞大陸，分析說明美國務必，以及如何去控制歐亞大陸這個大棋盤。其思想及思路是傳統的「列強爭霸」的地緣戰略，其手法也是「分而治之」，強調遏止中國走向強大與中俄聯合等等。並論及台灣問題，主張必須和平解決，中國全面民主化，才能和平解決，讓其統一；言下之意乃是：中國全面搞民主，就會分裂混亂衰弱，然後讓其「統一」也不妨了，不可能是「統一中國，重開盛世」的統一了。

科索沃悲劇的戰略性原因

以後冷戰時代西方的戰略思想為背景，我們就很容易瞭解今天世界上發生的大事，透過其煙幕而見其本質。科索沃為問題中心的北約轟炸南斯拉夫戰爭，有下面幾個戰略性原因：

一、英美欲分解南斯拉夫而進一步削弱俄國。蘇聯解體後，外圍加盟國紛紛獨立了，俄國本土經濟衰退，財政困難，政治亦鬆散，然而仍然是科技大國，自尊心強，教育發達的人民以後遲早會恢復其國勢。北約東擴，打擊南斯拉夫可接進俄羅斯腹地而威脅之，亦即英美壓迫大陸勢力的行動。

二、歐元成立，歐洲共同體意識更進一步形成，英國與之貌合神離，美國更心存妒恨，因此英美為主導的北約採取軍事行動，其目標是長期駐軍科索沃，可以打亂歐洲局勢，阻撓其統一的進程，甚至擴大戰爭，使統一成為不可能。

三、以北約名義大動干戈，則表示以西方強權為主的勢力甩開了包含第三世界，並且難以駕馭的聯合國而獨立採取戰略行動，在21世紀即將到來的今天，其對未來意義極為重大。

四、對南斯拉夫轟炸，是以「人權」、「民族自治」等為藉口而攻擊一個主權國家，亦即以武力為後盾，推行「人權超越主權」的思想。世界上人權、民族問題錯綜複雜，往往各說一辭，難有定理，然而現以武力推展此「人權至上，主權次之」的思想而開一先例，往後世界恐怕會天下大亂，生靈塗炭，21世紀很可能走向「武力至上」、「強權就是真理」。這是超強欲以價值觀──亦即文化與思想的東西──為先導，以武力為後盾，向全世界進軍的先兆。

五、裡海地區蘊藏大量石油，該地區亦醞釀與中俄等各國合作開發。科索沃近在咫尺，英美如能駐軍，則對此能源地區較易控制，勢力可深入中西亞了。

戰略地位－－台灣與科索沃相通之處

一、強權為了擴張其霸權，當然不願見到東方的歷史大國──中國的統一。而現在台灣仍然與大陸分治在兩個政府之下，台灣問題乃自然成為西方霸權與中國統一力量的衝突點。

二、台灣地理位置極重要，是中國大陸進入大海的門戶，它居於東亞連鎖群島──自堪察加半島、千島群島、日本、琉球、台灣、菲律賓、印尼，以至馬來西亞半島的中點，對西方海洋勢力而言，台灣則是困鎖大陸勢力的連鎖群島群的最近大陸點，遏止中國進入海洋的關口，真可謂兵家必爭之地。

三、台灣並無「人權問題」，但十餘年來走分裂主義的路線，行分裂主義的教育，因此產生了「國家定位」、「民族自決」等潛在問題。

四、歐洲有北約組織，東亞有美日安保條約，現在更發展TMD戰區導彈防禦系統，東西方兩地則為異曲同工。

台灣問題的本質與科索沃不同之處

一、台灣問題不是由民族、文化或宗教等之差異或衝突所造成；台灣問題是國共打仗尚未結束，而美俄為首的兩極冷戰適時開始，其界限正好劃過台灣海峽，而因此造成的。換言之，台灣問題的本質不是兩岸人民之間的差異與仇恨所造成的，而完全是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所造成的，兩岸的人民是完全無辜的。

二、兩岸人民親情濃厚，深沈的統一的慾望可說是最自然的，這是第一點之必然結果。自甲午戰敗割台之議起時，就是如此，當時學子上書，義憤填膺，血淚橫流之情，如今讀史，猶在目前。台民無奈之餘，立國自保，以為權宜之計，仍宣示：永奉大清。其後抗日之慘烈，台民可永載青史了。而後多年，大陸人深沈懷念台灣之情可見於有關日常生活的一句話：「台灣糖，甜精精，甜在口裡苦在心」（不知何故，此言讀之最令人心酸）。兩岸人民的關係是五千年中華文化與民族發展的結果，十多年分裂主義路線的影響，比較起來，應該是皮毛的。

三、南斯拉夫是小國，缺乏外援，可憐又是戰略重要之地，故北約敢於發動科索沃之戰。而台灣問題是中國統一問題，牽涉中國大陸，大陸比南斯拉夫大得多，西方強權當然比較謹慎。

四、中國雖大，問題也多，不然台灣問題為何久久不能解決？問題是各方面的，直接涉及於台灣問題解決的有下面幾項：

甲、中國大陸有所謂「改革開放」的問題，這包括經濟的、政治的、思想的，以及影響於人民的思想與人生觀的。這些改革都屬於深層次的改革，其過程必然複雜而緩慢。尤有進者，這些改革的理論與藍圖不明確，因此未能在精神上帶領人民前進，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出問題就主要應之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民則以「向錢看」的人生觀去指導自己。這一切使得國家與社會對「統一國家」這一層次的問題就自然變得被動了，因此就會提出「兩岸河水不犯井水」的主張了。

乙、中國人愛國精神與民族主義精神較淡薄。筆者在美多年，觀察美國人以及各國來的移民以與中國人做一比較，得一明顯的現象，就是：中國人國家與民族主義的觀念較低。我們幾乎很難找到一個美國人或其他族裔的人是不愛國或不愛他們的民族的歷史文化的；但我們可以輕易找到這樣的中國人。因此，在台灣，有台獨分裂份子，有拿薪俸的政府官或民意代表領隊表達對過去殖民主的感謝（並非佔領蠻荒之地的殖民主，而是侵略祖國的帝國主義殖民主）；在大陸，則有流亡海外的所謂「民運」份子公然在土耳其與分裂新疆的「東土耳其斯坦」組織簽定共同奮鬥的協定。 西方強權目睹當今中國人民如此之怪現象，能不打心底瞧不起並加以充份利用，影響台灣問題的和平解決嗎？

丙、兩岸對台灣問題的解決缺乏積極與具體的政策。正式的兩岸政策，在台灣方面是《國統綱領》，是個原則性的，付之於遙遠未來的「拖」的政策，而實質上卻大辦軍火，修改教科書，與和平解決背道而馳。在大陸方面，則是概念性的「一國兩制」，既無具體的藍圖，亦無有效推展的手段政策，台灣當局明確拒絕，大陸也就反覆只說「一國兩制」四個字而已，看來也同樣是個「拖」字訣。

台灣是否會成為東方科索沃的關鍵

基於以上的論述，在國際戰略的態勢上，台灣有成為東方科索沃的因素；在台灣問題的本質上，它不同於科索沃，這是制約台灣成為悲劇的因素，然而在二者不同之處中，卻也有兩岸「拖」的政策，以及各種問題等，此等因素置於後冷戰戰略態勢之發展趨勢觀之，就顯然成為促進台灣走向東方科索沃的因素了，這就是關係所在。

更進一步具體言之，台灣的前途會是這樣子的三種結局：

一、國際戰略的態勢在西方霸權的積極推展下，台灣國際化的進程急速加快，兩岸即使談判，也必爭吵不斷，國際喧騰，台灣中華民國更進一步被視為獨立於中國大陸之外的國家。同時，軍備加強，現既已加入戰區導彈防禦系統（TMD），則《美日安保條約》的具體規劃已全部完成，未來只待日本「馬前卒」地位加強，並隨時可與中國拉下臉來，是時西方霸主只需在幕後冷笑，比今天更輕鬆了。台灣恐怕不會再談《國統綱領》了，大陸還繼續談「一國兩制」嗎？台灣就會遙遠無限期地獨立下去，好聽一點的說法是：兩岸分別好好建設，發展經濟，統一問題留待子孫去解決吧 ，他們應該比我們更務實些。台灣正式改國號也是極為可能的，這是第一種結局。

二、在面對霸權的上述戰略部署，中國大陸維護主權，統一國家的歷史使命感未曾動搖，不甘於走上第一種結局，於是最後決定採取斷然措施。如果決定下得早，戰略決策及運用高明，則台灣問題就會經由未有大的破壞的武力解決，完成統一。如果決心下得晚，戰略決策與運用也就困難，因為西方霸權與日本認為其戰略部署更為成熟，台灣島內的分裂意識也更為成熟，他們也就更不會後退，至少會控制及鼓勵台灣抗拒，這樣，台灣就必然成為東方的科索沃了。

三、兩岸的領導層，甚至兩岸的人民，或者二者的互動，認為不願走第一種獨立的道路，或者更實際地說，或者沒有把握走第一種道路；當然盡量避免走第二種悲劇的道路，最後發揮了智慧與起碼的良知，兩岸經由談判而走向中國和平統一。

以上台灣三種結局的分叉點不是很遠的未來，相信就在一二年之內，或是現在正在發生之中，或是已經走上了第一種結局。至於第二種東方科索沃的悲劇，或是第三種和平統一結局的明朗化相信也不會太遠，因為戰略形勢逼人而來，如果中國人未能主動掌握自己的命運，洋人也會幫我們作決定的。

後 記

突然發生了北約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的事件，人員3死20餘傷，使館可謂全毀。這是外交史上幾乎找不到先例的驚人事件。北約聲稱系誤炸，北京認為蓄意，大陸各地爆發了反美抗議示威。筆者爾後幾天，就像一些朋友一樣，廢寢忘食地注意情勢的發展。現在示威平息消散了，大陸暫停的一些與美接觸交流很快就會恢復。我們應該注視的是：這個驚人而十分古怪的事件，對中美的戰略思考有否影響，這當然對兩岸關係及台灣問題有直接的重要作用，但目前還不明朗。不過，這個事件應該使兩岸的領導人（包括台灣參加二千年總統大選的人）提高警惕：如何發揮最大智慧與勇氣，和平解決台灣問題，避免成為東方科索沃的悲劇，並上無愧於祖先，下有功於子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