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的結束與世界新秩序

南史筆
(維吉尼亞州立大學歷史系教授)


美、蘇冷戰四十餘年終於結束,蘇聯慘敗,美國慘勝,而鷸蚌相爭的得利漁翁,竟是二次大戰戰敗的日本與德國,可說是一種歷史的諷刺。

美國雖然慘勝,畢竟是勝了,於是西方媒體大事宣傳,宣稱冷戰的勝利乃是民主戰勝了獨裁,資本主義戰勝了社會主義,許多海外中國人亦同鼓起舞,跟著如是說。事實果真如此嗎?非也。

美國雖打出民主自由的旗幟,但為了與蘇聯冷戰對抗,不知結交了多少獨裁朋友,而且不惜犧牲生命財產保護的南韓、南越、蔣政權,以及最近的科威特與沙特,那一個不是獨裁政權?當然這些都是右派獨裁,但是即使左派民主,美國也當敵人。如智利大選,左派的阿因待當選,中央情報局(CIA)不惜破壞而謀殺之。類此例子不能細舉,總之,美國那裡是為了民主而與蘇聯冷戰呢?更不可能是民主贏得了冷戰。

如果說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蘇共的垮台就是社會主義的失敗,那麼南非是資本主義國家,南非政權的垮台,是不是資本主義的失敗呢?何況南非反政府人士中有不少共產黨人,能不能說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的勝利呢?當然不是。其實,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都是人搞出來的意識型態與制度,不完美的人搞不出完美的東西,故必須不斷改革,或相互截長補短。像1929年經濟大恐慌,資本主義似乎注定完蛋,但羅斯福新政採用了許多社會主義的東西挽救了資本主義,用政府領導與計劃來挽救自由主義經濟,羅斯福的遺澤至今猶在。而十年前鄧小平作大幅度的經濟改革,也就是取資本主義之長補社會主義之短,目的還是要充實社會主義,就像羅斯福要充實資本主義一樣。我們可以說世界各國可按其國情實施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但不可避免「社」中有「資」,「資」中有「社」。如果硬要將社、資劃分界線,井水不犯河水,已是不可能的了。

冷戰的結果既不是民主戰勝獨裁、資本主義戰勝社會主義,那又是什麼?其實冷戰像熱戰一樣,仍然是實力的較量。美、蘇軍備競賽四十餘年,不僅是核武數量與質量上的對比,也是雙方經濟實力上的大量耗損。冷戰期間由於「恐怖的平衡」(Balance of Terror),沒有發生核戰,但因冷戰而發生的韓戰、越戰,對雙方都有巨大的損失,美國在越戰損失尤大。除了軍事對抗與經濟消耗外,還有在政治上、外交上,地緣上的較勁。80年代,美國里根總統不惜力鼓餘勇,大事擴軍,美國雖債台高築,蘇聯終於不支,解除對抗,尋求和解,但戈爾巴喬夫的改弦更張,經濟未革,政治先亂,弄得分崩離析,一敗塗地。相對之下,慘勝的美國儼然是大贏家。

大家都知道美、蘇冷戰40年,卻忽略了中蘇冷戰20年。1989年5月,老戈符合中國的條件後訪華,恢復正常友好關係,並對過去若干事表示歉意,世界媒體雲集北京,無異是中國對蘇冷戰的勝利,雖也是慘勝,因中國也為冷戰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此一慘勝竟為天安門事件,弄得掩而不彰。

冷戰之初,中國是在蘇聯的一邊,東西冷戰,大大增加了東方的聲勢。60年代初,中、蘇交惡,自然削減了東方的實力,美國竟未能立即抓住此一時機而利用之,直到尼克森總統才謀求與中國對話,試圖恢復關係,並逐步建立戰略關係。是以冷戰的後期,中國是在美國一邊,名為三角關係,主要還是美國以華制俄,所謂「打中國牌」,也就是兩強抗衡中,美國終於認識到中國的份量。美國打中國牌十年,其份量如何?似乎還沒有人深入研究,對於美勝蘇敗的影響如何?更沒有人提過。不過,無人可以否認在美、蘇冷戰較勁的最後十幾年中,中國助了美國一臂之力。

現在冷戰結束,蘇聯成為「蘇不聯」,美國自無再打「中國牌」的必要,自然可以過河拆橋。此無可厚非,國與國之間本來只有永久的利害關係,沒有永恆的友誼。但事實是,冷戰雖結束,中美之間的利害關係仍然存在,合則兩利,分則互害,橋還是拆不得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六四之後在美所引起的如狂風暴雨似的反共反華聲勢,並沒有把「最惠國貿易協定」取消掉的原因。有識之士,都能見及一旦取消,中美關係至少倒退20年,美國人樂見這種情況發生嗎?

何況美國要在冷戰以後建立世界新秩序,除非把中國排除在「新秩序」之外(可能嗎?)否則就需要中國的合作,中國畢竟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常任理事國之一。如施用否決權,聯合國就無法一致行動。

不過,必須承認西方右派人士以及跟著外國人吶喊的炎黃子孫,很想把中共主政的中國排除在「新秩序」之外。他們有一種極為簡單的邏輯,認為蘇共既垮,中共必垮。中共當然不等於中國,但是,如果中共垮了,中國能不被拖垮嗎?蘇共垮,不是已把蘇聯拖垮了嗎?當然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樂見蘇聯之垮,這未嘗不是出於美國人愛國以及為了本國利益的動機。但是中國人嚴家其跟著歌頌把蘇聯搞垮的老戈為「偉大的政治家」,就不知是何種心肝?難道他希望中國也出這樣偉大的政治家,弄得中國像蘇聯一樣分崩離析--台灣獨立、西藏獨立、新彊獨立、內蒙獨立、甚至東北獨立?如果真的出了這樣偉大的政治家,當然會有西方人歌頌他,但有點民族意識的中國人看來,不啻是集歷代漢奸之大成,凡炎黃子孫能不戒懼?

如果我們不患「史盲」的話,就應知道,二次大戰之後就有外國人覺得中國太大,意欲削減之。如果不是出了中共這個強勢政權,西藏、內蒙、新疆東北都可能早已不保。而今日談「新秩序」的外國人,說什麼舊的主權已不合時等,無非又在動中國邊疆的腦筋,想削減中國的疆域。愛國的外國人有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和動作,但愛國的中國人總不致於願意看到,在今後的世界新秩序中,中國只有南宋的疆域吧?不要以為不可能發生,中國一亂,就可能發生。

1991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