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霸權主義在台灣

序《台灣命運機密檔案》

王曉波


美國國務卿貝克赴北京訪問前夕,在美國《外交事務》季刊發表了《美國在亞洲:浮現中的太平洋社區架構》一文,文中稱:「自從1784年,美國第一艘赴中國商船『中國皇后號』從紐約航向廣東後,美國一直在亞太地區採取門戶開放政策。我們的利益是在於維持商業機會,且防止任何一個敵視美國及其盟友的霸權或聯盟崛起。」

貝克的說法基本上是符合歷史事實的,但需要「解讀」。

一、「門戶開放政策」是甲午戰爭後,列強瓜分中國運動,美國國務卿海.約翰(John Hay )於1900年3月21日,宣告列強均已贊成對華門戶開放政策,而使中國免於瓜分。美國採取「門戶開放」政策對象不是美國本身,而是在美國之前捷足先登來到中國的歐洲殖民主義或帝國主義,美國對拉丁美洲從來都只有「門羅主義」;「美西戰爭」後,美國取得菲律賓,也沒有「門戶開放」政策。對中國的「門戶開放」政策,其目的在於防止半殖民地的中國,不得成為特定帝國主義的殖民地,而保留後進的美國在華權益的一席之地。

二、除了以「門戶開放」要求列強不得獨佔在華權益(並沒有反對美國的獨佔)外,美國也不允許有一個獨立於美國勢力之外的亞洲或中國勢力的崛起,中國將永遠成一個半殖民地(不能「敵視」美國)以保障美國霸權主義在華「維持商業機會」。這就是美國要「防止任何一個敵視美國及其盟友的霸權或聯盟崛起」。

台灣分離主義或台獨運動一直是美國對台政策的要素,美國對台政策則是美國對華政策和遠東政策的一部分。所以,要了解台灣分離主義或台獨運動,以及台灣前途諸問題,必須要聯繫著美國的遠東政策和對華政策來看。

根據記載,第一個登陸台灣的美國人當是傳教士郭實獵(Charlese Repository),於1832年隨英國商船來到台灣考察,並向美國政府和宗教界提出了「將基督教再度傳入台灣」的意見,還在其所著《中國史概略》中對台灣有專門的介紹。

台灣的存在終於引起了美國海軍部的注意,1852年,即訓令美國東方艦隊司令佩里(Matthew C. Perry)探查台灣燃煤的供給地。1852-1853年間,海軍部三次訓令對台灣的勘察。1854年,佩里親率兩艘軍艦登陸雞籠進行勘察,並向華盛頓當局提出備忘錄,主張「先在台灣建立一個美國殖地或居留地,作為美國發展其東方商務的中心」。另外,佩里又提到「只要在該島駐泊足夠的海軍,它不但可以掩護並控制那些(中國沿海的主要)商港,而且可以控制中國東北海面的入口」。這是首先美國提出的台灣分離主義(將台灣從中國分離出去)。

除了佩里外,在19世紀中葉主張美國佔領台灣的活躍份子還有美國外交官帕克(Peter Parker)、美國商人哈里斯(Tewnsend Harris)。

1868年,日本實行「明治維新」,及1871年在天津簽訂的《中日條約》,使美國開始擔心中日兩國的同盟將不利於美國在遠東的利益,並且將是美國的「災難」,故企圖拉攏日本,挑撥日本與中國的衝突。1871年7月6日,美國駐東京公使迪龍給國務院的報告及國務卿費雪的覆函就多所透露,而有美國人李仙得鼓動日本侵台的「牡丹社」事件,因此挑動了日本侵華的野心。其後,1894年,美國於「甲午戰爭」時供給日本軍火,又於1895年,美國大使田貝(Charles Denby)及前任國務卿福士達(John W. Foster)協助日本促成割讓台灣的和議。

果然,《馬關條約》後,中日兩民族成為世仇,日本侵華野心愈來愈大,而在1937年發動蘆溝橋事變。抗戰初期,美國還是不斷支援日本。直到1941年12月「珍珠港事變」爆發。

美國從企圖奪取台灣,到將台灣出賣給日本,以挑撥中日兩國的衝突,這正是為了「防止任何一個敵視美國及其盟友的霸權或聯盟崛起」的策略。我們不能不說,美國的這項策略是成功的,中日兩民族血戰八年,兩敗俱傷,而保證了美國在遠東地區的霸權地位。美國以台灣挑逗日本侵華,最後征服日本。這是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中期的美國對台政策的策略和歷史事實。否則,有19世紀的中日聯盟相互提攜,那就將改寫20世紀的人類歷史了,亞洲就很難有美蘇兩霸的餘地。

美國完成了挑撥中日兩國衝突的任務及「珍珠港事變」之後,又回到了佩里的戰略觀點了,那就是美國要佔領台灣殖民地,以20世紀的語言來說即「台灣託管」、「台灣自決」、「台灣獨立」。重回佩里的戰略觀點,是1942年五角大廈遠東戰略小組提出的。

美國主張戰後託管台灣之議透露後,在祖國的抗日台胞,台灣獨立革命黨主席、台灣義勇隊總隊長李友邦將軍即於1943年1月1日撰文《滿佈戰爭細菌的「太平洋公路」》予以批駁之。在祖國參加抗日的台灣革命同盟亦代表台灣人民分別於4月17日和11月28日發表宣言,反對美國企圖戰後託管台灣。

遠東戰略小組和葛超智(George H. Kerr)的陰謀沒有得逞,《開羅宣言》同意戰後台灣歸還中國,1945年,台灣光復。但是,葛超智等仍不死心,直接在台鼓動台人主張「託管」和「台獨」。尤其是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台胞反蔣情緒高漲,更給葛超智等提供了煽動台獨的機會和條件。

但是,堅持愛國主義的台灣人民並沒有為「二二八事件」而挫折其愛國主義的立場,只是將對「白色祖國」的期望,轉向對在內戰中將誕生的「紅色祖國」而已。美國在「二二八事件」後利用廖文毅進行台獨的宣傳,而受到了「二二八事件」後流亡到香港的蘇新(莊嘉農)和謝雪紅的痛斥。但國民黨卻對美國支持廖文毅的台獨未置一辭。

1948年11月,國民黨在「徐蚌會戰」失利後,美國對台政策面臨中共奪取國民黨的中國政權並包括剛光復的台灣在內的可能性。從許多解密的檔案中,我們可以看到,美國基本上是支持台獨的,但又有許多顧慮。基本的顧慮是,一旦美國出兵成立「台灣共和國」,將使美國扮演侵略中國的帝國主義角色,而不利於未來北京與莫斯科關係的「緊張化」,亦即不利於美國與其頭號敵人蘇聯的對抗。所以,美國終於未能在中國政權遞變之際促成台灣獨立的實現。

1949年,中共推翻了國民黨的中國政權,而成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1950年,韓戰爆發,美軍與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朝鮮半島上兵戎相見。美國更不能將國民黨所退居的台灣交給「敵視」美國的中共,也不能在國際上承認台灣是中國的領土,而炮製了1951年《舊金山和約》的「台灣地位未定論」,但該條約沒有能得到蘇聯和任何中國政府的簽署。

韓戰之後,不論是「苟且偷安」或「生聚教訓」,台灣的國民黨政府在美國第七艦隊的保護下,開始穩定下來。美國一方面全力支持國民黨政府的反共政策,另一方面則在海外培養台獨勢力,以備未來之需。海外台獨有時亦向島內滲透。但是,對美國支持台獨,國民黨政府一概視若無睹(即使「睹」又如何),統一口徑的宣傳乃「台獨就是共匪」。

在美國保護下的國民黨政府,根本沒有立場也沒有能力批判美國支持的台獨運動。在國民黨戒嚴統治下的台灣人民經過50年代「白色恐怖」的殘酷鎮壓後,也失去了批判美國帝國主義和反對台獨分離主義的言論權利了。

從韓戰以來,由艾奇遜國務卿確定的美國遠東戰略,基本上可以用「以獨制蔣,以蔣制共,以共制蘇」來概括。1969年,中蘇共爆發「珍寶島事件」,美國「以共制蘇」的條件成熟,遂有71年季辛吉祕密訪華,及72年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和簽定《上海公報》。為了「以共制蘇」的目的,美國在「台灣地位未定論」的立場上不能沒有讓步,雖然有「承認」或「認知」「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的外交詞令的爭論,那也只涉及美國是否主觀肯定「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與否的問題而已,而不能否定其客觀認知的部分。

但是,自89年東歐與蘇聯的風潮之後,尤其是今年8月蘇聯變局後蘇共遭受查禁,美國「以共制蘇」的戰略目的已經完成。反而,中共已成了美國世界戰略的唯一的頭號敵人了。

「六四」時,美國曾致力期望推翻中共政權,「六四」後又施予各種制裁,但中共仍然穩定了下來。降服不了,推翻不了,又抹煞不了,美國的對華政策只好是貝克這次所說,「我們必須承認中共是處在一個過渡的時期。一個不合時宜的政權,曾以大加撻伐和企圖壓制一種影響不了的精神的方式疏遠我們。恢復過去的敵意對抗既不能幫助中國大陸的人民,也不能顧及我們的國家利益。唯一的理性做法是照著我們的議程繼續向前推進,這可能的謀求有所進展,製造將來總有一天會改變的機會。」那就是期待與進行對中國的「和平演變」了。

在這樣的美國對華政策下的對台政策,70年代美國對「台灣地位未定論」的讓步,也失去了其「以共制蘇」的戰略前提。於是,前美國駐華大使李潔明(現任美國助理國防部長)說,「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的主權觀是「落伍」的,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白樂崎也與之呼應,似乎又有恢復「台灣地位未定論」的趨勢。

不過,我們也必須指出,後冷戰時期的美國對台政策正在形成中,尚未確定,結果如何,還得要看各方反應和一些其他的變數,也不是美國單方片面可以決定的。另外,我們也得指出,在美國的對台政策中,除了支持台獨分離主義的保守死硬的霸權主義外,也有開明理性的一派,認為美國終必放棄遠東獨霸的地位,日本和中國終必恢復其應有的地位,美國應和平的退出遠東霸主的地位,來維持下個世紀美國保留在遠東的影響力和與遠東國家的友誼,未來的台灣當然是中國的一部分。保守死硬的霸權派和開明理性的和平派,將在美國未來的遠東政策中扮演如何的角色也有待於觀察。 本書編選的文章幾乎概括了19世紀中葉以來的各階段美國的對台政策及其分析。除了歷史和理論研究的部分外,也包括對目前支持台獨分離主義的一些美國政客的批評,諸如派爾、費浩偉、索拉茲、克拉克、李潔明、白樂崎等。

除了美國霸權主義的對台政策外,做為台灣主體的台灣人民,我們究竟要充當美國分裂中國的工具,還是要恢復作為中國人的本來面目。這是民族的忠奸之辨,也是歷史的光榮與恥辱的抉擇。雖然近代台灣的命運嚴重的受到美國的操縱,但是,解開了美國對台政策的機密檔案,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智慧,台灣的命運就應該重新回到我們自己的手中了。

是為之序。

1991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