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美關係中的迷思

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女士於今（二○○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在其美國紐約居所去世，享年一○六歲。而蔣介石已去世二十八年，蔣經國已去世十五年。所謂「蔣宋王朝」至此應畫下句點，成為歷史。宋氏物故，台灣各類媒體作了多日大幅報導，也轉述美國媒體上的相同報導，在總統大選的新聞熱潮中，頗為醒目，但由於這些媒體的國家認同互異與藍綠立場不一，對宋美齡的歷史評價就有明顯的褒貶臧否的高下分別，不過似乎也因為此時正值中、美、台三角關係的敏感時期，大家並沒有認真的探討宋氏人生中最具重要性的她所涉及的中、美關係問題，亦即在相關時間裡有關鍵性意義的華盛頓對華政策，以及國民黨當局的對美政策問題。我們認為，去深究這些問題的原因與影響，即使在今天，仍是有現實上的重要性的，不宜含混馬虎，以致有意無意的提供許多空子，廉價的讓美國與其走狗去鑽，這對台海兩岸的現狀與前景均不有利。

從抗日戰爭後期到國共內戰，再到退守台灣省的國民黨政權，將宋美齡視為「親美」或中、美關係親善密切的一個象徵，這個象徵的存在與屹立，意味了美國的支持與愛護中華民國。但事實並非如此。早在孫中山先生獻身救國革命時期，宋氏家族挾其做為美國買辦資本家的財富，對國民黨的革命事業進行投資。這是為了宋氏家族的利益，還是也兼顧美國的（長遠）利益？蔣介石一九二七年北伐中途發動的清黨政變，斷然全面扭轉孫中山的親莫斯科路線，並在同年底宣布與前任三位夫人離婚迎娶宋氏，無異公開表態其爾後的親西（美）方政策路線主軸。蔣介石跟一個除了面孔是東方（中國）的以外全是西（美）方的買辦巨賈之女結婚，應為搭起爾後可直接與美國進行利益交換的便利橋樑。

蔣介石的用心與企圖，美國何曾不知。如果宋氏家族早就銜命在上海坐待時機參與中國革命，則在孫中山去世後的蔣介石的政治選擇，當然是符合美國的預期的，因此，宋美齡的得以親身出任蔣夫人，便無寧是上世紀初美國的對中國政策與工作值得驚喜的巨大收益。

長期以來，討論二十世紀初葉的中國大革命，治史者多以莫斯科支助中山先生創立中國國民黨，以及斯後北伐統一的歷史發展，來突出所謂俄羅斯因素（the Russian factor），但卻未予同樣的注意力，去觀察和思考美國因素（the U.S. factor）。其實它早就赫然在焉。中國人有必要非常小心平衡的檢視這段歷史，仔細與理性的去計算我們國家的得失，看清國內外相關人物與強權國家的真面目，總結出對中國有意義的教訓，廓清我們的展望。

再看二次世界大戰與中國抗日戰爭的結合。美國有人同情中國人艱苦掙扎求生的抗日奮鬥，但也有更多美國人心知，必須打敗日本才可能取日本在東亞、西太平洋的霸權而代之，跟中國的抗日同盟，可以使此一野心企圖穿上道德外衣，而更具可行性。但是日本戰敗後讓渡給美國的利益，也使美國同時面對一個新的目標，那就是美國需要一個無力「威脅」美國既有利益的中國。中國的長期分裂內戰應該是最好的答案。而支持中國內戰的其中一方，進而得以操控這個國家的發展，便是必要手段。因此，我們看到宋美齡的訪美與國會演講，它確立了美國基於道義而援華的高大形象，也塑造出中國獲得美援便不會亡國的迷思（myth），美國正式的「擄獲」國民黨，宋美齡的角色價值也達到顛峰。因此，我們看到抗日戰勝後，美國跟主要是蔣介石的衝突較勁，關鍵原因在於美國務必要使蔣明白，沒有美國的援助，國民黨不可能戰勝共產黨，而美國如果不能得到它認為的在中國的利益，美國就無必要全力遏阻中共在中國的勝利。美國自覺的避免蔣或國民黨「援用」抗日戰爭時期訴諸美國的道義（原則），把美國拖進必須付出過多代價的中國內戰，落入蔣介石的計算而成就蔣在中國的大權獨攬。但即使退據台灣，蔣介石即認定美國終不能接受一個赤化的中國，致只得跟蔣合作。

可以相信，蔣介石對美國的「信心」，多應來自他的夫人。當然，蔣介石跟美國討價還價（bargaining）遊戲裡面的「給與取」（give and take），他的夫人也扮演很重要的角色。而研究與理解這段歷史的重點，似應在於這種特殊的情況對中國（海峽兩岸）的利害與意義究竟如何。

應該注意到的是，至遲到一九五八年八二三台海危機發生後，毛澤東證實了蔣與美在「反共」與「台灣地位」兩個問題上的嚴重矛盾，而在軍力不敵美方但台灣主權未失的情況下，中共確定了以「一國兩制」的觀點看待「台灣問題」，迂迴的默認了蔣（國民黨）在台灣的實質存在，但是這一事實卻造成美國選擇強化其對台政策工作，努力的驅使台灣走上「去中國化」的發展途徑，以扼殺在台灣的中國（認同；意識），來終結蔣與國民黨在台灣的合法性，同時造成兩岸的根本性分歧與敵對，如此，美國乃得以真正的掌控台灣，落實了美國認為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投降後，台灣應做為美國的戰利品的意義，以及擁有台灣的戰略價值以制衡中國（大陸）。

討論到這裡，可以發現，當代中國追求獨立富強的民族使命的道路上，強權國家運用和製造各種手段與機會進行干預操弄，衝突激盪出許多情節，而宋美齡當然是這些「故事」中十分重要的一個演員。中國的治史者在這位老太太落寞的凋謝在她的國家－－美國後，有責任拂去那些來自苦難混亂、挺身奮鬥卻又每每陷於迷途惶恐時代的成見，也一併拭去外國觀點所加諸於國人的誤導，在宋氏有意的不留下任何日記、回憶錄的情況下，從中國近當代史實的本身，來理解與定位她。中國想要的答案是，她跟美國（政府）的關係，她跟蔣介石的關係，對中華民國與中國國民黨的真正影響是什麼？她對今天這種台、美關係與兩岸關係有無責任？她真的只是陳水扁夫人吳淑珍口中所貶抑的「一個軍閥的太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