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中華雜誌》

《中華短評》序(下)

王曉波
(台大哲學系)


有天晚上台大教授張國龍夫婦來找我(張夫人徐慎恕乃《夏潮》義工),商量如何突破這個局面,尚未被捕的幾位黨外立委民代如康寧祥等人,也沒人敢站出來講話。於是,我們一起去看胡先生,懇請胡先生能仗義執言,以安定人心,於是有1980年元月號《中華雜誌》社論《論高雄「美麗島」暴力毆傷憲警事件》。不意此文一出,竟惹翻了《疾風》及其背後支持的情治勢力,一直和胡先生纏訟將近十年。害胡先生滿頭白髮,還要和那些文化流氓對簿公堂,一直使我耿耿於懷。

由於跟胡先生這段「患難」的情義,及《夏潮》雜誌遭查禁,原《夏潮》雜誌編輯福蜀濤也轉來《中華雜誌》幫忙,我跟胡先生和《中華雜誌》的關係才密切起來。

1987年11月,政府開放大陸探親,胡先生盱衡島內形勢,主張應成立一民族主義組織對抗台獨分離主義,於是,聯合「夏潮聯誼會」及綠島歸來的50年代老政治犯,還有其他愛國人士和老兵團體,在1988年清明節成立「中國統一聯盟」,胡先生被公推為名譽主席,陳映真兄為創盟主席。

在追隨胡先生辦《中華雜誌》的十幾年中,不但每期拜讀胡先生的文章,並且,也在「近距離」中深受胡先生的「身教」。

胡先生的「愛國」絕不是政治表態的口號,而是發諸對民族苦難深沉的同情和真摯的大愛。1988年1月,何文德、楊祖珺率第一個返鄉團到大陸,消息傳來,返鄉團到西安祭黃陵,我把有關報導送去給胡先生時,剛烈嚴正如秋公者,竟一面看報導一面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胡先生的「勤學」也是我親身體會的。胡先生平日生活,除了立法院開會和會客外,其他時間總是手不釋卷,並且,對問題的研究,不追究到底決不罷休。胡先生在立法院主張發射飛彈,便搜集各國有關飛彈的資料,反對建立翡翠水庫也是這樣,他比行政院的專家還要專家。胡先生不是「曲學阿世」的人,甚至也決不「曲學」來阿自己的主張。有次,為了一篇文章的邏輯問題,在編輯上,胡秋原和我的意見不同。後來,胡先生去查書,並交給許良雄轉告我,他錯了。世人皆以為胡先生在知識上「頭角崢嶸」,從來沒有服輸過。殊不知,胡先生在公開提出自己的主張時,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和研究過的。胡先生寫文章寫了一輩子,世人大概很少人知道,胡先生是字典不離手,一個字不明白,都還要查字典的。

除了愛國、勤學外,我還看到胡先生敬事的精神,記得有一個週末,發現已準備付印的《中華雜誌》文章有錯字,找福蜀濤找不到,七十多歲的胡先生親自趕到印刷廠,把那個錯字改正過來。

胡先生愛國、勤學、敬事的精神,也就是他在文章中所標榜的民族、學問、人格的三大尊嚴罷。

「中華短評」是除社論之外,代表《中華雜誌》發言的言論,多使用筆名,胡先生也不時親自「下海」。《中華雜誌》的作者都知道,胡先生對每篇來稿都仔細閱讀,認真刪改,為了鼓勵一些年輕的作者,能有發表意見的機會,甚至於整篇文章被胡先生刪改得剩下不了多少,其他都是胡先生親自改寫的。做為一個雜誌的編輯,這也是胡先生敬事精神的另一面。但我在「中華短評」寫的文章卻很少受到胡先生的刪改,並得到胡先生不少的鼓勵。

《中華短評》付印在即,檢視舊文,想起《中華雜誌》,感念胡秋原先生。人間的是非短長轉眼空,那段追隨胡先生辦《中華雜誌》為民族主義和中國和平統一奮鬥的歲月,必然會要進入歷史,留下這個紀錄,留下我對胡先生的感念,也留給未來的歷史去批判罷。是為之序。

1997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