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道是滄桑

一、朱鎔基訪美之行，舉世關注

自從江澤民、柯林頓實現成功互訪以來，中美關係有了穩定良好的發展趨向，兩國政府在建立「建設性戰略夥伴關係」的共識之下，於推進雙邊關係與國際合作上作出了努力並獲取了成績。在海峽兩岸的關係方面，柯林頓口述「三不」之後，也確實作了努力，間接直接地促進兩岸交流會談。然而，曾幾何時，自去年底開始，美國又開始再次在人權問題上攻訐中國，隨後又有媒體喧嘩指稱中國竊取了美國之軍事技術機密。而後又開始大造輿論，要在亞太地區部署戰區導彈防禦系統（TMD〔薩德〕）。

最近又因為中國是否加入世貿組織又有歧見，而中國對美國在科索沃所採取的軍事行動已極表反對。僅僅兩、三個月，中美關係陰霾滿佈，再現低潮。此時此刻，朱鎔基以中國總理身份訪美，是中國總理十五年來對美國的首次正式訪問，也是希望進一步落實中美兩國首腦所倡導的面向21世紀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的重要訪問。他將與美國總統、政要、國會領袖、工商鉅子、大眾媒介、華僑台胞進行廣泛的會商交流，具體溝通中美之間的各個歧見，解決問題，推動中美雙方朝更遠大更廣闊的目標尋求合作。

朱鎔基訪美看來不只是溝通解釋上述幾個重大問題的雙方歧見。從當前世界地緣政治，正在重新劃分勢力影響範圍的角度來看，朱鎔基此行在此世紀之交之時，具有重大深遠的歷史意義及影響。因此此行舉世關注，議論亦多。

二、兩種潮流相互激盪；

何以中美兩國才在首腦互訪之後達成建立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不久，即又開始產生如此多歧見，相互爭執，甚至美國傳播媒介又突然湧起一片反華鼓噪？

事實上，今春以來，中美雙方高層互訪十分緊密頻繁。中國外交部部長助理王光亞與美國助理國務卿高洪柱在美舉行了中美政府間的人權對話，中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蕭揚會見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安東尼討論雙方法治觀念；中國外交部副部長楊潔篪同美國國務卿塔爾伯舉行中美副外長級政治磋商；中國副總參謀長層次高階軍事訪問團訪問華盛頓；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美國商務部部長戴利、貿易代表巴爾捨夫斯基、國防部長佩裡等先後都訪問了北京。此外多位美國國會議員、工商領袖、專家學者也是絡繹不絕往返中美，廣泛討論人權、貿易、限武、環保，以至地區衝突各個問題；為何雙方歧見仍未解除，反有升高之勢？

從歷史長河的發展看，這樣的歧見，可能也屬正常。美國自從蘇聯瓦解之後，突成世界唯一超強，信心膨脹，認為可以以其國力左右世界大勢。企圖強行推崇其美國超強的意識形態及價值觀念與日俱增。然而與此同時世界正在急速步向經濟全球化、政治區域化，各個發展中國家對現有的地緣政治及地緣經濟秩序都普遍要求重新安排，再次分配。雖然在國力上，美國成為世界超強，可是她尚未能體認到由於世界的急速變化，使得在國際問題上，全球局勢下，各個國家及各個區域對世界事務也有了更大的發言權與牽制力量。

美國希望依然按照其本身的意圖及利益考慮安排後冷戰時期的全球貿易與世界政治。而中國出諸於其切身利害，要求以發展中國家待遇加入世貿組織，反對美國在亞太佈置TMD之計畫，批評美國在科索沃的武力干預，解釋中國的人權情況，重申對台灣省的主權不容侵犯，凡此中美不同看法及利益衝突，其實從全球格局看來，另有涵義。

要求世貿組織中不容美國壟斷影響決策，讓發展中國家也有合理待遇，可以在發達強勢工業力量下，較妥善地處理國際貿易的競爭問題，這也是發展中國家對世界經濟新秩序重新建立其合理要求。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過去20年改革開放後，經濟力量急劇增長，亟需合理的國際貿易政策，可以更快更好地加入世界市場，互利互惠。因此中國之要求以發展中國家地位及待遇加入世貿組織，恰恰也是反映了眾多第三世界對世界經濟秩序重新釐定的廣泛希望！問題的爭執表面是美國反覆施壓要求中國讓步，幾乎以發達國家的地位及待遇，始能加入。

看來是反對中國，其實美國也是在勉力維護舊的地緣經濟秩序，企圖長期左右壟斷世界市場的既得利益。事實上，在反覆要求發展中國家開放市場，自由貿易的同時，美國政府卻不斷以「超級301」法案報復懲罰其他國家的對美貿易。今年元月19日，柯林頓的國情咨文即明確宣示了貿易保護主義，對日本、南韓、巴西、俄羅斯，甚至歐盟也強加設限，美國拒絕透過世貿組織集體協商來討論貿易問題，寧願採取惡名昭彰的「超級301」法案來制裁他國，再度顯示了美國在對待世界貿易全局上的雙重標準。

另外，美國企圖在亞太地區佈置TMD，同時又以強硬軍事手段來對付科索沃地區衝突問題，也是顯示了美國憑藉其超強地位，意圖以其自身意志強加於人。TMD的佈置計畫不僅違反了於1992年美國與俄羅斯簽訂的《反彈道導彈條約》（ABM），片面撕毀了後冷戰時代抑制美俄之間的軍備競賽重要依據，暴露了美國冷戰思維霸權主義的惡劣態度。而如此忽視背信其本身承諾簽定的國際條約，亦令發展中國家驚歎不已。事實上，在亞太平洋部署TMD，不僅僅是侵犯了中國的主權，鼓勵了台灣的分離主義，而且也會導致該地區再一輪軍備競賽，破壞了目前的地緣政治均衡和平的 局面。美國方面應該記得1998年俄總理馬裡科夫訪印時所提出的建議，中、印、俄戰略三角結盟牽制美國在亞太的囂張勢力。同時美國片面的TMD部署也打擊了中、俄對南亞核武器發展制衡並勸阻朝鮮放棄發展核彈的諸種努力。美國保守勢力近來大力鼓吹的TMD部署將會導致亞太地區瀕臨戰爭邊緣，對亞太地區各國長期發展極為不利。

中國堅決反對美國將台灣省包括在其TMD部署範圍之內，事實上也代表了亞太地區各國共同利益。

在人權問題上，美國也是傾向採取攻擊、喧嘩、指斥的負面方式來對待其他國家。尤其中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的國家並未如前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土崩瓦解，乃成為美國保守勢力的假想敵，不斷以人權為口實，批評干預中國內政。事實上在聯合國論壇重複顯示，美國企圖在聯合國人權會議上譴責中國人權情況之提議，現已無甚支持，特別歐盟各國不再附從，美國更形孤立。與其說美國仍在堅持己見，毋寧說美國行政當局更多是為了平息其國內保守勢力之喧鬧，乃不得不再度在國際論壇上故作姿態，以示其人權外交仍有效用。

總而言之，中美關係受著上述幾個問題影響，屢處低潮。從世界全局看來，中國所代表的則是發展中國家要求通過談判、通過協調，從而重新建立全球經濟新秩序，國際政治新架構，一個較為民主，較為合乎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利益的立場，美國則是在捍衛作為一個超級大國在世界政治經濟方面各項既得利益，其考慮較多的是如何以其強大的力量或壓服或逞強以遂其主張。

是歷史的發展必然或偶然？使得中國這樣一個古老而又有歷史文化的最大發展中國家終於走在歷史發展的前端，和美國這樣一個政治、軍事、經濟各方面上是當前世界超強，在歷史發展的關鍵時刻相遇較量！所以說，有上述各種看法差異，利害衝突，乃至於政策不同方針相異，看來也是歷史大勢必然。

三、人間正道是滄桑

從1979年中美建交20年以來，中美雙方關係或好或壞，或密或疏，爭端總是啟自美方。在台灣問題上，中國立場一貫，而美國在反覆。在國際貿易方面，中國逐步開放，深化改革，積極要求加入世界貿易體系，而美國在阻撓。在世界地區衝突問題上，中國主張通過協商，尋求和平解決之道，而美國在黷武。在人權環保問題上，中國在努力逐步改善，這樣的過程未曾中斷，而美國在打擊譴責。相對而言，中國的領導者在中美雙方關係上，比較考慮長遠的共同利益，比較希望以平等談判協商的方式解決雙方歧見，妥協雙方利害，而美國的當政者則更需要照顧其國內的各種政治勢力平衡，有時需要妥協某股特殊利益團體的要求，因此在雙方關係上則時有反覆，在雙方協定同意的政策及作法甚至背信食言。也有時美國甚至又會受其超強冷戰思維支配，企圖將其自利的短期利害行為強加於人。

這次朱鎔基訪美，恰恰遇到這樣一個時刻。美國的某些保守勢力或是為了明年總統大選鋪路，或是出諸其少數人的利益，或更多是不瞭解中國的歷史演進及中國的社會情況，正處於製造反華言論之高潮。在此時此刻，春寒料峭的困難情況下，朱鎔基毅然決定按照既定計畫訪美，更顯出了他的處事魄力。筆者為文之時，朱鎔基剛抵達洛杉磯不久。報章記載，他笑語溫煦，幽默化解美方記者各個尖銳問題。他的人格魅力，令人傾倒，談到貿易問題，中國此次準備解除美國小麥和柑橘產品的進口禁令。此舉有可能排除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一個主要障礙。朱鎔基嚴肅臉上突現笑容說道：「加州民主黨聯邦參議員范士丹，每年到中國訪問，每次到中國她都向我提出柑橘進口的問題，謝天謝地！……我也不用同她再談柑橘問題了。」有人問到近日報章上渲染的中國被控可能竊取美國武器機密一事。朱鎔基則詼諧而言：有人問他該如何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50週年。他回答說，中國可能考慮展示其軍事設備時，在各項裝備上都應表明「用中國的科技在中國製造」，以免誤會。美國記者提到天安門事件中青年阻擋戰車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但朱鎔基卻立即回答「還有另外一張讓我印象深刻的。」他指的是越戰期間一名越南小女孩光溜溜地逃避美軍燃燒彈攻擊的照片。朱鎔基又指出：「這兩張照片有一件事完全不同，戰車並沒輾過那名青年，「而是避開了他」，「大家應該想想其中意義」。

朱鎔基代表著主張中國對世界利益長遠的追求與維護，對國際間交往應以平等互惠的方式為之，中國的外交政策是穩定的、明確的；在深層的本質上朱鎔基代表的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古老的文化，從衰弱走上富強，從落後走上進步，在此發展過程中要求其他的國家、其他的社會給予這個民族、這個文化應有的尊重，應有的理解，同時也還希望得到一些鼓勵及支持。

然而常常只有一些尊重歷史、瞭解歷史、學習歷史的政治家才可能會有此認識，才可能具有此襟懷。因此美國的柯林頓總統突然於預定與中國的朱鎔基總理會面前一天發表以對華關係為主題的外交政策演講，強調要和中國對話、合作，共同努力朝向作為21世紀戰略合作夥伴的方向發展雙方關係。這才是代表了美國這樣一個大國應有的長遠眼光及歷史觀念。

而此次朱鎔基訪美會遇到美國朝野許多公正友好，又具有遠見的美國人土及群眾。可是朱鎔基也會面對若干代表著仍舊緬懷美國獨霸世界的保守勢力，也會碰到存心刁難，自以為是的傳播媒介，也會遇見一些昧於時勢，不識大體的勢力團體。要他們瞭解中國，尊重中國，乃至於支持中國，確是不容易。他們只會注意到中國在發展前進過程中諸種缺點及失誤。他們可能較難認識到中國在此過程中所取得的成就，及其光明的前景。對這裡人而言，也確實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才能從歷史發展觀點來看問題。

所以朱鎔基在與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在她最近訪問中國時談及中國人權問題之時，就告訴她說：「我比你大十歲，我在冒著生命危險同國民黨政權作鬥爭，參加爭取中國民主，自由人權運動的時候，你還在上中學呢。」朱又說：「我們歡迎外國朋友批評我們的工作，但你不要太急了，我比你還急嘛！」這也是希望要美國的政界從歷史發展觀念來看待中國於改革開放過程中的諸般努力；朱鎔基說得對，事實上對於中國的發展與進步，中國人比外國人當然是更著急更關心！中國人盼望這些美國人能理解中國的歷史與文化，但是並不依靠他們的理解來解決前進中所遭遇的各個問題！所以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誠哉斯言！◆